第七十四章
不是难事,所以做了。做着做着,便放不下了。
两府的婚礼如火如荼,在同一时刻开始拜堂,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直至戌时才差不多全然结束,好容易安静下来。轩王与闵王送走最后一批宾客才各自去了喜房,得偿所愿,一天也算圆满过去。
夏俢染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目小憩,狭长的眼,细薄的唇,如玉的肌,凉薄的笑。苏怀池应该已经去府上走过一趟了,也难怪那女子不需要他嘘寒问暖,早早拒绝他的探望。倒也无碍,时间多得是,可徐徐图之……
马车外凉薄的月光透过稀薄的云流淌在地,无故给秋日增加了几丝刺骨的寒冷,今夜,人、事、物皆在悄悄起着变化,仿佛历史的浪潮,推波助澜,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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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修宇独自坐卧与榻上,只着了件雪白里衣,左臂从衣服中褪出,肩头上缠着一圈绷带,似是陷入沉思。今日午时自轩王府离开后他径直回到自己府上,没有接着去参加九弟大婚,原本就是对立的几方,去不去都只是个形式,什么都改变不了。
从寒古阁离开后,他飞身出去换了身衣裳,然后回到原地,正好碰见雪妺之和她的小丫鬟扛着易静姝往更偏的方向走,他在离开之前就有了利用易家渡过难关的想法,所以便跟了上去,于是就有了之后众人看见的那一幕。
外公的事已经东窗事发,自己与谢玲的关系父皇也了然于胸,三哥,自己,九弟,他们三个人之中,就属自己的后台最为薄软,母妃不过是个婕妤,外家之前还能给他带了些利益,现在却是累赘,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要是让他做出选择,夏修宇首当其冲会保全自己,易静姝便是最好的工具。
哪怕做不了太子,当不上皇帝,也必须保证无性命之忧。这是夏修宇的底线。
抬手触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微微的疼痛出来,夏修宇却甘之如饴,要不是这一下,他此刻应该早就下了大牢,听候发落吧。雪妺之,往自己身上捅的那两下当真让他自叹弗如,果断狠戾,当机立断,甚至是孤注一掷。原本以为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连做花瓶的资格都没有,唯一的用处不过是连接佚兮公子的踏板,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雪妺之的可取之处,绝非自己现在发现的那一星半点。
夏修宇现在能动用的人力不多,整座王府恐怕都已经让皇上给监视起来,所以他想要找出早上掳走自己的人,还需要依靠外公养的私兵,数量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总归是要查出点什么的。
细想今日之事,若是没有雪妺之这一道变故,局面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夏修宇不由冷汗涔涔,幕后之人城府太深,而且绝对是个可怕的劲敌。哀叹一声,夺位无望,他现在只想早日娶了易静姝,寻得庇佑方为上策。
缠绵的秋雨已经停了几天,给各地水灾有了些许缓气的机会,四方势力趁此纷纷动作,各有目的,各不罢休。
皇上得知轩王府那日的事后,免不了一番大发雷霆,连带着之前的事,数罪并罚,收了他所有权力,虽保留爵位,却形同一个庶民,只当得闲散王爷一名。
罚是罚了,纵使丞相再不愿意,皇上还是将易静姝赐婚给了宇王,当时众目睽睽,不管易静姝清白何在,都已经算是宇王的人,变更不了。丞相也懂得其中厉害,若是静姝不嫁宇王,怕是后半生唯有长伴青灯。
他已经知道了郑氏母女那日的行径,要不是郑氏总是在背后乱来,静姝又如何轮到此般田地?越想越气,丞相干脆禁了郑氏的足,在静姝出嫁之后才能放出来,以防她又搞出些幺蛾子,祸害易府。
皇上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已经对他产生芥蒂,娶妻娶贤娶妻娶贤,当初郑氏的贤良淑德莫不都是骗他的?易丞相心中老泪纵横,只想着二十多天后暮启与天龙前来朝拜时表现的好些,重新赢回皇上的信任……
转眼便是十月,风不再含蓄着徐徐而来,现在只一阵寒过一阵,偶尔飘来的风中还能嗅到淡淡的血甜,每每如此,百姓无一不关紧闭门窗,心中还在为那三十多条人命唏嘘,盼望着他们的灵魂趁早离去,不要再弥留于锦凉城内,弄得人心惶惶。
董家一府三十多人因董春辉一人贪赃枉法,苛待百姓,以次充好,导致上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故而于五日前被压至锦凉最为宽阔显眼的街口处斩,要说有人幸免,自然是沾亲带故的四皇子宇王和其母董婕妤,只不过二人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修宇本就只是个闲散王爷,此番直接被削去爵位,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庶民,皇上仁慈,留了座空府邸给他,让他有了个栖身之所,不过里面值钱的东西统统重归国库,所以夏修宇现在身无长物,唯一可以傍身的,就是与易静姝的婚约。好在君无戏言,皇上并没有撤了那道圣旨。
至于董婕妤,同样也被降为最下等的宫女,打入冷宫,再无出头之日。
一朝皇恩,一朝寒剑,变化何等之快,直到被拖入冷宫,董婕妤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昨日的缠绵还历历在目,荒凉的冷宫却给了她狠狠一击。都只道皇家无情,她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是几多无情。不,就连情字,都不能用在他身上。他没有情,所以眨眼之间便能杀她全家,须臾之间便能将她打入地狱,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要狠狠捏在手中,不给喘息机会。
好狠。好恨。
董婕妤的心几近绝望,但是她还有个儿子,所以她不会死。
因果不空,尚可安好。
子不语,怪力乱神。
虽然董家人被处死大快锦凉百姓人心,但是他们总会听见夜里时不时会传来凄凄厉厉的哭声,那哭声时断时续,幽转绵延,似男非女,一直持续了七天才堪堪消逝。百姓都觉得是皇上的天威使然,因为再过两天暮启与天龙的使者将来朝拜,厉鬼再怎么猖狂,也断然不敢于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捣乱,一时间皇上的呼声高涨,比前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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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两王成亲后,妺之过了近一个月的安稳日子,除了最初几天花了不少精力去安抚父兄,导致腿上的伤来来回回裂开好几次,现在才慢慢长好新肉,正在脱痂,不过行走起来已经毫无感觉,只偶尔有些痒意。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变化,比如她与苏怀池的关系。之前算不上是剑拔弩张,但就妺之而言,她是倾向于敬而远之的,现在两个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朋友,对两个人都是很大的突破。
不可否认,苏怀池强大到让人腹诽甚至嫉妒的地步,就连妺之这样的外来人员也时常感叹不公,身边有一个夏俢染的完美夫君就算了,现在又来一个被强大附身苏怀池做朋友,她也不知道是该哭该笑了。
感叹归感叹,妺之知道果由因,因伴果,没有人天生就是夏俢染或者苏怀池,他们在各自的成长环境中摧而不败,忍而又坚,才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所以妺之不羡慕,其中的代价她承担不起。
月出楼院子里的植物因为冬天的逼近而兀自败去,徒留了一地残花败叶,这日,妺之忽然起兴,想要亲自打扫一下院子,懒懒散散过了那么长时间,她不想到时候忘了本。
一拿起扫帚,桑乐便意欲上来争夺,王妃怎么能动那些粗鄙之物?就连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如云三人也觉不妥,争抢着要打扫院落。
“你们都不许动,站到门边去。”妺之板了板脸,将扫帚往身后一别,没有让桑乐得手,“桑乐,你也过去。”
察觉出王妃的意志十分坚定,桑乐只得讪讪走开,她知道最近主人每隔三五天便会过来一趟,王妃也似乎没有如往常那般避着他了,于是心中按捺的小九九不禁又盘算了起来,气氛缓和,是不是又有希望了?如此,便由着王妃的性子,反正她素来也不讲求虚礼。
妺之计划好领域,从院门口开始,实实在在地打扫起来,一边顾忌着手中活计,一边又陷入回忆。就是婚礼第二天苏怀池给她带来的消息。
江湖中有个十分隐蔽的组织,名唤西风楼,西风紧,北雁南飞,一股凉意渐上心头。此组织没有固定的据点,少有人能联系上,但是只要接了雇主的委托,便会不遗余力的做到,小到寻找猫狗,大到杀人灭门,一旦沾上,便摆脱不了,除非雇主取消委托或者西风楼楼主撤命。
而西风楼,便参与了构陷妺之与夏修宇的事。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深谙易家母女的计划,也对妺之的谋策了如指掌,所以在两方的计划之余又加入自己的想法,劫来夏修宇,换走易家母女准备的人,又在不知不觉中给妺之提前下了比合欢香更加霸道的****,还放出苏怀池一直在寻的药引的消息,诱他变道。如此,易静姝会被桑乐处置;雪妺之会被迫承欢,名声扫地;夏修宇**弟妹,致命一击。无人打扰,事方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