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倒呆在单杠上，晃悠着。血液源源不断的冲向大脑，眼之所见都被蒙上了一层淡红。淡红中一抹别样的洁白向我行来，我翻身下了单杠，闭着眼让血液回流。眼中的红色变变消去，我睁眼就看到了她。她，我一度以为是最后一次恋爱的她。
“你来了。”她坐到我身边，轻轻地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我从小明那里知道的。”
“小明是？”
她拿出一堆纸条，说：“小明就是小明，你的字和十年前一样。竖得离谱，撇得过分。”
“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很好，多谢你还记得我。”
“我肯定记得。”她说着话摊开手，一瓶黄颜色的液体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这是什么？”
她怔怔看着我，疑惑地说道：“难道你忘了么，这是十年前你偷偷放在我包里的，还有一封情书，不过情书的纸太薄，经不起时间的折磨，已经破了。”
我仔细看着瓶子却想不起半点有关的记忆，我摇头说肯定不是我送的。张琴却把瓶子打开，一股淡淡的香味飘出。她说，怎么可能，我记得一清二楚，那天课间****故意走在我后面，平时你都是走到我前面的，除了你还有谁会送我这个？
张琴说的没错，上学那会做课间****的确会特意走到张琴前面，这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且我做操的姿势最标准，老师经常当着所有人的面夸奖我，能在女神面前出风头是件让人神往的事呢。但我却可以肯定我没有送过这类的香水，就当时的经济情况而言，我不可能浪费几个月的饭钱。
我说，肯定不是我送的，只是巧合吧，也许是许文送的呢，他是你同桌，又是你的绯闻男友，说不定他是真正爱慕你，所以偷偷给放在你包里的。
说起许文倒是有点模糊的记忆，家里富足，长相也不错，最重要是功课好，老师几乎每天都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上。他是转学生，转到我们班的时候被老师安排到与张琴同桌，当时可是把我羡慕坏了。为啥美丽的女神在遇到王子之前都是单独一个座位呢，百思不得其解。
张琴自嘲式的笑了一下，说，原来这些年我期盼的都只是一个空虚的幻想，我还以为你喜欢过我。那天我看到这瓶香水还以为你这个傻子开窍了，高兴的睡不着觉，可惜后来却没见你有什么举动，我又不好意思说破，没想到最后你竟然离校了。我可是很天真地四处打听你的信息，只是后来时间越来越紧，等我上到大学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你这个人了。我也问过其他的校友，都说没再见过你。
我说，其实我是有喜欢你的啊。还记得吗，你就坐在我前面，头发经常甩到我桌上，我可是常常抚摸它，幻想着跟你有点联系。特别希望你突然回头，然后我们就有话题可以聊聊。离开学校之后，波折不断，巧的是我也在打听你的消息，你在大学里发生过的几件大事我几乎都清楚。
张琴笑道，你知道吗，我上大学那会还特别希望有一天你驾着五彩祥云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宣布你是我男朋友，然后我在一片荣光中跟着你走向天堂，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
我亦笑道，那算什么，我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在演言情剧。我是男主角，你是女主角。有一天你下了晚自习回家，路遇坏人，然后我如同英雄一样出现救你于危难，从此你便认识了我。
张琴问，接下来呢？
显然，女人对爱情的幻想永远都不会断绝。我说，后来我们便好上了，但出现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没错，就是以许文为原型的男人，他也在追求你，并且你被他给吸引了，为了金迷酒醉的生活而抛弃了我。
张琴说，你把我想的这么坏啊？
我说，还不止呢，你的离去让我痛不欲生，但我自强不息，后来成就一番大业，而你也看出了那个男人只是在玩弄你，所以你便哭泣着说自己不该对我不好、而我只是冷酷地说一切已经太迟。
张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我继续说道，说到底，这只是一个自卑的小男生以自强为借口的幻想。不过，后来的结局倒是不错。世界末日，被困的我们逐渐培养出与求生纠葛的情谊。直到你大学时遇到了你男朋友，我才将各种幻想放下，只是有意无意关注一下你们。你喜我便喜，你悲我便悲。
张琴说，我是大三才开始恋爱的吧，只是缘分太浅，终究不到头。
我说，不是你们缘分浅，是他根本不爱你。他那会儿至少有三个女朋友，不过他都只是玩玩而已。我有去查他的家庭，富家子弟，从小就定了亲事。他上大学无非是消遣，他努力追求你只仅仅是因为你比较难追。
我的话让张琴苦笑了一下，她说，事不随人愿，该来的没来，不该走的却全走了。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你，却错过了。在对的时间遇了上错的他，却对上了。在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他，却没办法。看着周围的姐妹一个个结婚，原本不急的我也急匆匆地出嫁，现在满满的遗憾。
张琴说了两个他，前一个他是指大学时的男朋友，后一个他是指她老公。
张琴问，你呢，你这些年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说，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只做了一件事。
张琴问，哪件事？
我说，微笑着和生活谈判。
张琴问，赢了没有？
我说，赢了一个姑娘。
张琴叹息之后说了一句恭喜。我俩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并肩坐着，烈日炎炎。下课铃响，即将步入高三的孩子们涌出教室，飞快地从一家商店跑入另一家商店，喜笑颜开的老板与喜笑颜开的孩子们。
恍惚间我听有异样的声音，张琴也接到了一个电话。她说小明出事了，便赶紧向教室的方向跑去。等我们到达教室的时候，只见一个秃顶的男老师正在训斥小明，更让我害怕的是小明的手肘正在哗哗流血。秃顶的老师根本不在意小明的伤势，各种讥讽的措辞都在说同一句话，你这样的差生还不如去死。
张琴立刻跑上去看了小明的伤势，什么也没问就带着她去了医务室，跟着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学生，看起来像是小明的好朋友。我扫视了一下教室，众人脸上的表情不一，大多数人都是幸灾乐祸。我叹了口气，这群本该是花一样的容颜却有如此丑陋的嘴脸，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我要去医务室的时候，上课铃响了，那个男老师站上了讲台。他说，又有两个不爱学习的渣滓借着关心的名义溜走了，我们不要管这些人，不值得我们浪费一秒钟的时间。为了他们浪费了一秒钟，那我们56个人一共就损失了56秒钟。56秒钟能做什么，高考中何其关键，来看看这道题的解法……
我回转身注视着教室里的所有人，男老师好像为自己的时间理论洋洋得意，而学生则沉默不语。做老师最失败的，就是既不允许学生插嘴，又希望学生有创新精神。做学生最失败的，就是既不认同老师的某些观点，又怕得不到那毫无意义的分数。我故意拍响巴掌，高声喝彩。我说，这位老师尽心尽力为了学生的前程不愿意浪费他们一分一秒的宝贵时间，当真是让人钦佩。他满意地说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么？
我说，想跟你谈几句，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时间。
他说，你看我正上课呢，饥渴的孩子们正在等待我的灌输。
我拿出几百块钱晃了晃，说，现在有时间了吗？
他说，同学们，这节课自习。
他请我到办公室去喝茶，我们下楼的时候，教室里传来各种吵闹的声音，显然耐不住寂寞的孩子们正在狂欢。他很殷勤的给我倒好了水，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笑着把钱给了他，几百块钱虽然不多，但买他一节课的时间绰绰有余。
我说，老师现在不怕浪费孩子的时间了？
他说，先生是聪明人，我也不说什么虚言，无非是混碗饭吃，既然先生出的价码更高，自当为先生服务。
他这话说的丝毫不羞，仿佛这样做是正确的是符合人之根本利益的。
我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先生没注意到吗，小明把窗户玻璃撞碎了一块。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带他去医务室而是训斥他，毕竟他流血很严重的样子。
他说，他把窗户撞碎了，这个玻璃钱谁赔，总不能从我工资里扣吧？再说了，这群顽劣之子，如果不训斥一下，说不定什么再犯，那我以后岂不是麻烦连连。
我说，你不觉得有亏于职业道德吗？
他说，既然是职业就无所谓道德，做老师也好做老板也好，都只是为了谋个生路。我保障学校的升学率，学校保障我的工资，合情合理。至于学生怎样，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只操心有没有家长为了前排的位置送钱给我，我只操心学生为了及格会不会塞礼物……
说到这里他可能觉得有点太直白，便又补充道，世人把老师这个职业想像的光辉高大，我披着这高大光辉的外衣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有何不可？你若觉得我可恨，倒不如恨那些把老师地位抬高的人。
我说，我倒没觉得你可恨，相反还挺可爱，至少你能在我面前说实话，而不是虚与委蛇。
他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若说我还有那么一点道德，这就是了。
我说，那你在学生面前的虚伪是为什么呢？
他说，我无非是维持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形象，然后给那些孩子一点幻想，这也算是我的道德了。至少我没有把赤裸裸的利益关系说给他们听，至少我没让这个社会过早地将他们腐蚀。
我说，你不觉得你是在培养读书机器吗？
他笑着反问，你不觉得只有读书机器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吗？
无言以对。我浏览着电脑里的作业，有篇作文的评论引起了我的注意。朱红的批字这样写道：“你无力改变这个世界，那么你就只有适应这个世界。别再异想天开，回归现实，我是为了你好。”
我点开了这篇作文，结束有这么一段话：“为什么其他地方的孩子玩游戏没玩坏而我们却被玩坏，为什么我们学的东西那么多却没什么成就，为什么学校教给我们真善美社会却教育我们要伪恶狠，为什么……如果我们有一片自由的天空，我确信，我们的将来会更好。”看完这篇文章我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哪怕徒劳无功。于是我便回到了课堂，喧闹的学生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在电子屏写上了“公正，该如何是好”这个标题，这是逆改了我生命的一个标题。
我说，我买下了你们老师一节课的时间，现在我想跟大家谈谈。我接下来所要讲的东西对你们的升生考试成绩和你们的前途丝毫没有帮助，愿意听的留下来，不愿意听的外面自由活动。
有三两个人起身想走，可是他们看到老师就站在旁边便又坐了下来。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没人会惩罚他们，他们便胆怯地离开了教室。等到大家都坐稳了之后，我问，假设这么一个场景，一堵墙上趴着一个狙击手，然后一个平民路过，这些狙击手的上级命令狙击手射杀平民，不然狙击手就得受到严厉的刑罚……
我的话还没说完，有个学生不屑地说道，他可以把枪口抬高一寸。
我笑着说，这位同学听我把话说完，假设这么一个场景，一堵墙上趴着一个狙击手，然后一个平民路过，这些狙击手的上级命令狙击手射杀平民，不然狙击手就得受到严厉的刑罚甚至是死亡。而这个路过的平民正好就是你，你也知道了狙击手正在服从命令与违抗命令之间挣扎，那你内心有何感想？
回答五花八门，但讨论到最后，所有人的答案都趋近一致，他们都不希望狙击手服从命令。然后他们习惯性地问我正确答案是什么，我没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说，就在狙击手犹豫不决的时候，充满正义感的超人正好路过这个地方，他发现狙击手正要射杀你，于是就准备用镭射光干掉狙击手。只要你一声令下，超人随时都会为你服务。你会下达干掉狙击手的命令吗？
回答同样五花八门，而且有许多的人开始避重就轻，提出类似“可以让超人把子弹挡下来，然后把狙击手带到很远的地方”的回答。大家开始争吵起来，远没有之前和平。最后的结果是分成了三派，一派选择下达命令保全自己，一派选择牺牲自己保全狙击手，一派选择沉默等待狙击手做出决定。未了，他们同样问我标准答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