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头走到街尾,蓝叶扫视了每一件商品,她好像是在找什么。街尾的转角处,一个小小的便利店让蓝叶尖叫连连。蓝叶举着一枚小小的陀螺蹦跳着,好像是捡到了珍宝。她扭动陀螺,然后认真地趴在地上看着陀螺旋转。
店里的老板怂恿道:“给女朋友买一个吧,你看她这么高兴。”
我没回应老板的话,而是趴下和蓝叶一起看着。蓝叶抬头看着我,我亦看着她,好像是那年十八岁。
“曾经,我以为挫折经历的太少,所以才把一些琐碎的小事看得很重要。”蓝叶说,“如今我才知道,正是经历了太多的挫折,这些平凡的小事才愈显珍贵。十六岁那年,我们也是这样趴在地上看陀螺转,我也是这样看着你,你也是这样看着我。你那深沉的眼神让我欢喜,我悄悄告诉自己说,喜欢上了你。刚才,你的眼神和那年一样的深沉,依然让我欢喜,我明目张胆地告诉你,我喜欢你,木头哥哥。”
我牵起蓝叶,拾起地上已经停止转动的陀螺。我把陀螺交到蓝叶手里,把钱交给老板。
蓝叶问:“我们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带薇姐姐走?”
我说:“应该还要等些日子,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也要同去。至于……”至于薇小姐,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带她去了,这件事有无风险暂且不知。万一有风险的话,岳母那里可不好交代。
蓝叶知道了我的难处,说道:“到时候再看吧,我把拓印下来的图案给你,你拿出研究,尽快找到答案吧。你说的那个关键人物是谁?”
我便把杨浩铭的事跟蓝叶细细说明了一番,蓝叶听罢暗自不语。进入商城,蓝叶让我帮她挑选衣服。凭借着以往的记忆,我拿了好几套粉色的衣服。蓝叶拎着那此粉色的衣服笑道,已经不是从前了,我还是自己选吧。
我沉默,坐在休息台玩弄通讯仪。时过境迁的粉色,输给流年的落拓。蓝叶穿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裙从试衣间走出,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圏,裙摆的涟漪扫过我的眉眼。换作是从前我必定给她一个拥抱,趁机享受一下她身体的美好。我看着薇小姐的相片,想着。
“好看吗?”蓝叶问。
“自然是好看的,你一直都好看。”我收起通讯仪说。
蓝叶知道我是在应酬她,那一刻她好像下了什么狠心,做了什么决定。她拉起我飞快往外跑,也不顾店主拼命在后面追。跑了很远她才停下来,蓝叶进了美发店,我则给气喘吁吁的衣服店老板结帐。
理发师的剪刀在蓝叶头上来回穿梭,大把大把的发丝散落。蓝叶说,木头哥哥,我一直很喜欢你,没有放弃过。本来我还打算继续喜欢你,哪怕天荒地老。可是你刚才的敷衍终于让我下了决心,我要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说,祝福你,叶儿。
一个女人,如果连留了好久的长发都敢剪短,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到的呢?
蓝叶的果决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女人,五彩斑斓的网球里她洁白的裙子飘飘,所有的笑声中只有她的笑容饱含善意。我决定去见她一面,了却心头的念想。年少的静好岁月,她的白衣如雪,她的浅笑嫣然,但终归不属于我。小男孩长成小男生再到男人,除了学会遗精,还要学会遗忘。当然了,小女孩长成小女生再到女人,除了坚持月经,还要坚持阅历。
美化店里的女人们谈论着各种信息,从邻居的私生活到领导的私生活,从明星的私生活到政要人物的私生活,我静静地听着,受益良多。据说,三个做头发的女人相当于一个小型千兆网,其信息传输速率足以让大型的网络硬件企业羞愧的一头撞死。
新闻推送:工业明胶代替食用明胶,皮鞋走进千家万户。从前有一双皮鞋,他们很是恩爱。直到他们老了、皱了、不再光鲜了,主人将它们丢失到垃圾桶里,然后随着垃圾车四处飘荡。终于,他们失散了。他们开始努力寻找对方,经历重重危险之后他们再次相遇。只是,一只变成了酸奶,一只变成了胶囊。
我点开信息,然后顺手回复道:“花二百元钱买一皮鞋儿,吱儿吱儿走路,嘎巴嘎巴跑步,顺墙头扔过去,嘣儿的一声,你猜怎么着———成药品了!”
美发店的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拿出通讯仪查看具体情况。这则新闻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最后在网友的提议下,大家决定集体诉讼生产“皮鞋酸奶”和“皮鞋胶囊”的公司。告到他们停产自查,告到他们道歉赔偿,告到他们恢复信誉,这是大家商论了两天之后的结果。我去旁听了这次集体诉讼,结果比想像中的要好,生产公司真诚的道歉并赔偿,停产三个月自查。审判结束,出了法庭,大家相视而笑,这是公民维权的胜利之音。
旁听完这次诉讼,我便让蓝叶带着我去了记忆中那座城市。在特权的保护下,畅行无阻。我没敢告诉薇小姐真相,我怕她会生气,所以我对薇小姐说了谎。希望她不会怪我,我在飞机上暗自祈祷。
蓝叶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旧地重游?
我答,当年之所以没有接受你,就是因为这里有个人一直占据着我的心。
蓝叶笑说,那我要看看是哪个姑娘让你着迷至今。
我说,想起来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她的信息了,只知道她回到了原来的中学教学,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信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蓝叶说,你还偷偷打听人家的信息啊?
我说,心里一直没有放下,所以总是时时关注。后来,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你也知道,渐渐就把她的事给淡忘了。那天你去剪头发,你的果决让我突然想起这个人,让我想斩断最后的幻想。我既然决定了爱薇小姐,那就得真心实意,心里头装着的这个人,哪怕不能遗忘也必须不拖泥带水。
蓝叶说,人家说不定早把你忘记了。
我说,没关系,我就见她一面,说些那个时候没敢说的话,然后就果断离开。
蓝叶问,她叫什么?
我想了想,说,张琴。
蓝叶问,讲讲你和她的故事呗,好像你从没对我提过这个人。
我笑道,故事什么的都忘的差不多了,甚至连她的样子也模糊不清,还能记得一些场面一些片段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就记得,有次上体育课,练习仰卧起坐。我正好和她面对面,然后她起的时候我正好也起,然后就看到她的胸部,然后我就流鼻血了……
蓝叶和我同时大笑。是啊,当初的那些不堪,终有一天会像个笑话一样讲出口。
飞机落下,我们改坐客车去往更偏僻的小镇。经过一个小时的摇摆,小镇出现在我面前。这里曾是我的家乡,可惜丝毫感受不到亲切。这里和所有的城池一样,冰冷无情。所有人都来去匆匆,忙着生,赶着死。
我走的极慢,蓝叶跟在我后头。我向蓝叶介绍这个小镇,它的名字,它的风土人情。可是说着说着,我却觉得愈加陌生。我熟悉的建筑与树木都不在了,到不了的名叫远方,回不了的名叫故乡,我果然还是在这个名叫故乡的地方迷了路。
蓝叶不停的取笑我,我们只得通过网络定位来寻找路径。按着提示,我走到记忆中学校的位置,可是这里已经变成了商业街,繁华热闹。我向行人打听学校的地址,那人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寻问。我改用家乡话和他交谈,那人古怪地看着我,好像是在说明明就是本地人还装什么外宾。
路人像大爷一样指点了道路,我像孙子一样千恩万谢。
蓝叶问,已经近傍晚了,还要去吗?不先找个地方住下?
我说,我已经订好酒店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四处看看吧,好多年没来,已经陌生了。
蓝叶问,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去看么?
我想了想,说,没有。
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拿着电子卡片跑到我面前,她甜甜地说道:“叔叔、姐姐,你们帮给我填个表格吗,这是我暑假社会调查的课题?”
我接过她的卡片,上面写着“调查:你会不会在调查中说谎?A、会;B、不会。”我果断选了B,然后蓝叶也果断选了B。我把卡片递还给小姑娘,小姑娘甜甜地说:“谢谢叔叔、姐姐。”
我刚想纠正一下小姑娘对我的称呼,却见小姑娘在卡片上写道:据调查,有0%的人在调查中说谎。我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小姑娘快乐地跑远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我其实是哥哥不是叔叔……
我问,叶儿,你说我真的已经成叔叔了么?
蓝叶说,你就是我哥哥。
是啊,我就是蓝叶的哥哥,所以就是小姑娘的叔叔,这实在是太讲道理了。
傍晚的街头多了份凉爽,蓝叶买了盒冰镇桑椹边走边吃着,桑椹的汁液把她的嘴唇也染紫了,穿着超短裙的她引得十字街头的口哨连连。女人对自己的身材总是最自信,尤其是真的漂亮的那些,蓝叶在口哨声中从容得意。
蓝叶舀了一勺桑椹问,你吃不吃?
我看着她紫色的牙齿说,不吃,我胃寒。
蓝叶一口吞下桑椹,说,你以前不是很爱吃甜食的么?
我漫不经心地说,已经是以前了。
蓝叶问,你偷偷来见初恋,这可是了不得的事,你瞒着薇姐姐不怕引起误会吗?
我说,怕,所以把你拉来了。
蓝叶说,你就不怕薇姐姐怀疑我们俩个有奸情?
我说,不怕,因为我们没有奸情。
蓝叶说,女人的心思可说不定。
果然,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火星,人类未来的殖民地;金星,表面温度460度,会下硫酸雨。
蓝叶把纸杯丢入垃圾桶,问,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
我说,走到午夜,走到人静的时候。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是这座小镇仅仅的值得去的一个地方。
我和蓝叶走了很久才走到午夜,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古老的城门。朱漆已是斑驳,铜绿惹起萤火。偶有车踪,却安静非凡。
蓝叶问,这里怎么特别安静?
我说,这是大家默许的一个约定,只要路过这座城门就不鸣笛,减速慢行。相传,这里曾经有对恩爱的夫妻,因为战乱征兵,丈夫被迫从军。按照本地习俗,丈夫出征,妻子都会为丈夫缝制一双绣花鞋,以喻平安,然而这一次征召入伍太急,妻子没来得及缝制绣花鞋。临行前丈夫对妻子说我一定会回来,妻子对丈夫说我一直等你回来。妻子缝好了绣花鞋每日在城门这里等等丈夫的归来,可惜丈夫再也没回来,而妻子日日等夜夜盼,终于因为忧郁过度而逝世。
蓝叶问,后来呢?
我说,后来的故事就是神话了。丈夫的魂魄又回到的人间,可是他白天不敢出来,晚上出来时,城门已经关闭。于是,他天天晚上都来到城外,守在那里,希望能够进去。而妻子的魂魄每天晚上都拿着绣花鞋到城内等丈夫,可是,城门禁闭,她看不到城门外的丈夫。就这样,过了千年,每天晚上,丈夫都在城门外,妻子在城门内,彼此思念对方,但都不知道彼此是这么近。
蓝叶说,不按喇叭就是怕触动了这对伤心的魂呐。
蓝叶的话才说完,就听到了刺耳的笛声,紧接着就是机械的轰鸣扬长而去。
已经不是从前了,我和蓝叶同时感叹。
我带着蓝叶来到预定好的宾馆,然后我们拿着房卡进了同一个房间。进入房间,看着大床,我邪恶地狞笑了两下。蓝叶坐在床边,拍了拍床单,说道:“又要同床睡了,好害怕会有宝宝啊。”
蓝叶的话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她同床睡的情境,打雷天,蓝叶借说害怕便钻入了我的床铺。光滑的肌肤让我吐着粗气,我心惊胆战地捏了捏蓝叶的肚子然后缩到一旁,蓝叶没有反应,于是我又偷偷捏了一下,柔软到销魂。蓝叶一把抓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好害怕会有宝宝啊”,我被她这句话吓着了,便老老实实地睡了。之后的许多个雷雨天,我都有幸和蓝叶同床共枕,而每次当我想有所动作的时候,她总会说那句“好害怕会有宝宝啊”。以前,我以为她是在警告我,现在我是不是明白的太晚了点呢?
蓝叶见我不说话,便笑了。她说:“不逗你了,你去买点好吃的回来,我正好洗澡。不许偷看,时机已经错过了。”
我说:“要多少?”
蓝叶说:“当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胃口和决心。”
我说:“你现在还和以前一样爱吃么?”
蓝叶说:“那当然。吃货觅佳肴,神农尝百草,这都是一样的。作为一个吃货,学习不行,恋爱不行,长相不行,身材不行,经济实力不行,你知道是什么支撑我活了这么多年吗……因为我始终坚信,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遇到好吃的。”
我打量着蓝叶的身体,暗自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