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舒一口气,回到工作间,几个女人竟然都在发短讯。我想起今天是端午节,一般来说,节日里都应该给各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发祝福讯息。我把搜索到的端午祝福短讯群发给那些不熟悉的人,是的,我是认识他,但他还没重要到值得我特意编一条祝福短信。
然后我开始绞尽脑汁编写更为独特的讯息给那些熟悉的朋友,比如说许昊、韩哥、梵涛……我还给浩铭编写了一条,但念及他正在闭关,所以我把写好的短讯储存好,但没发送。最后,我给木透和李墨,也就是我自己,写了一条简短的讯息,内容是,天天快乐。
三个女人都收到我群发的信息,然后她们都说我没诚意。很明显的嘛,她们才是没诚意呢,她们的短讯我一条都没收到,连群发的都没有。但女人是不讲逻辑的,她们已经认定是我做错了,所以我只好做出补偿。
没有客人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意味着有空闲,有空闲就意味着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意味着需要花钱,需要花钱就意味着不能没有客人,有了客人就意味着有收入,有收入就意味着没时间,没时间就意味不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不能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意味着有钱有个屁用啊。
人生看起来就是这么复杂,仅仅是看起来,因为我最感兴趣的事就是听客人讲出自己的烦恼,然后帮他们解决掉。所以,我很快乐。其实,我并不是时时都很快乐,只是我强迫自己快乐,所以我很快乐。我的强迫症已经治好了,我强迫自己这样说。其实我的强迫症没有治好,只是我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不那么痛苦,我在心里痛苦的说。
你明白什么是精神病了吧?
我随便在网络上乱点,一个蓝色的封面图片吸引了我,蓝底白字,书名《Blue》,竟然是本难得的免费小说。我边把玩着核桃,边阅读着。书的作者叫蓝先生,和书名很配。书的简介是这样的: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一个公路骑士,一段找寻自我的旅程……深处在忙碌的城市,我们总不会驻足观望身边的一切,我们总是在前行。停下脚步,伫立在人流中……假如你得知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给你一辆摩托车,让你开始一段旅程,你将怎样开始这段心灵之旅?
我快速地阅读着每一个字眼,跟着主角回到过去。看着书里的故事,想起自己。我也曾想,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曾想,小时候,我总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我也曾想,现在,我终于可以不想干什么就可以不干什么。
我花了点时间阅读完这本书,以致于来了客人也未曾注意到。蓝先生在他的作品下留下了捐助的链接,我象征性地通过网络给他捐助了200块,这是我对一个还保有着真诚的作者的敬意。
泰晓接待着客人,这位客人好像有点激动,时不时大声吼两声发泄自己的愤怒。泰晓几次都想向我求助,但她看向我的时候却强扭过头。我相信泰晓能处理好这件事,所以我又把头埋进网络的世界。
“你的聊天工具上有几百个联系人,微博上有几百个粉丝,通讯录里有几百个联系人,但你仍睡不着。而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你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让你感到温情。你到底怎么啦?”一个帖子这样写道。我回复道:“因为我有右手。”我以为这个精妙的回复会引来无数人的称赞,甚至引发一场网络喧嚣,可惜这个帖子很快就沉入水底了,连同我的幻想。想在网络上出名,炒作是需要的,运气更要。
泰晓突然很大声地念着:“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
客人问:“谁说的?”
我接过话题说:“是一个疯子说的。”
客人旋转过坐椅,问,疯子也这么懂生活?我指着身后写有人人都是精神病的招牌,说,正因为懂得生活所以他才变成了疯子,因为大多数人是不懂得生活的。客人看着招牌若有所思,刷卡走人。
我问泰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苏小瑾和王初都竖起耳朵等待泰晓的回答。泰晓说,出于职业操守,我不能说。我们这个行业什么时候有职业操守了,我怎么不知道?难道,这些年我一直是违规操作?
薇小姐从房间里出来,抢过我的电脑,然后开始打开一些我看不懂的页面,她飞速地点击着,一脸愁容。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股票大跌,要全抛。我问薇小姐亏了多少钱,薇小姐说赚了三千块,再抛慢点就亏了。
其他几人听说薇小姐还赚到三千块,纷纷要求请客。我一想中午也快到了,每天吃快餐也不太像样,今天又是端午,这些想法加在一起就等于我要请她们吃饭,就当作是补偿吧。挂出休业的牌子,各自收拾了一下,一行人浩荡杀向餐厅。我们刚到餐厅就听到有人在问:“……事后是喜欢喝下去还是吐掉?”然后就听到“啪”的一声,估计是某个人想耍流氓被打了。很难想像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问这个问题,女士们都准备转头离开,实在是太恶心了。
“对于我们品酒师这个职业来说这不应该是个很合理的问题吗……”有人这么说。一听到这话,几位已经转身的女士倒是显得特别尴尬,原来是想多了。我们进门,只见餐厅正在应聘品酒师,刚才那位应聘者明明是太紧张太敏感了。
女士们点了各种好看的好吃的,当然也少不了葡萄酒和粽子。葡萄酒和粽子是端午节必备的两样东西,当初屈原就是因为高考前太压抑,喝了两瓶葡萄酒失足掉进江里的,大家害怕他的尸体被江里的鱼吃掉,纷纷往江里投掷粽子。想来,这应该是一个抨击高考的故事,所以被民间流传了下来。
女人们聊着八卦。薇小姐突然问,我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做不了家庭煮妇,不如我也加入工作好了。
我们一致反对,我反对是因为害怕她被气哭,泰晓反对的原因是害怕她抢走大姐头的地位,王初反对的原因是情敌见面容易误伤,苏小瑾反对是因为我们都反对。我们一致批评苏小瑾没有主见。
薇小姐说,那我不工作的话多闷的慌,帮我想想我可以去做什么。
泰晓说,看菜谱。
王初说,泡夜店。
苏小瑾说,参加公益活动。
我说,苏小瑾说的好。
苏小瑾打开她的通讯仪,开始展示她参加过的公益活动,我们凑到一起围观。薇小姐一会说这个活动不错,一会说那个活动也很好。选来选去,最终她挑选了两个活动参加,一个是保护环境的巡城宣传,一个是心理学讲座。
“1个无穷尽的宇宙,8颗行星和165颗卫星,5大洲,24个时区,45亿人,有些人非要出生在东八区,真是晦气。”隔着我们不远,有位戴金丝边眼镜的老男人边擦拭着桌子边说。他是看着我说的,他明显是在说我,他肯定把我当成仇人了,一定是同行。
我没理他,我觉得这人嘴太毒,不要惹一身腥。从业以来我没少被有诅咒,好在我有一身的硬骨头支持,万分欣慰。
“全球每天闪电500万次,某人竟然还能幸存,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老男人用擦拭过桌子的布擦拭着他的金丝眼镜。这话又是说给我听的,而且故意用了某人这个虚词,这种感觉不好受。我想起爸爸打我屁股的时候,他总是说某人的屁股又要痒了。某人这个词的精妙在于,它让我觉得我还有一个亲哥哥。。
女士们都用眼神鼓励我反击,不能让小人太张狂。只是,反击他的时机已经错过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无缘无故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用力地捏着核桃,假装无所谓的样子。女士们以为我放弃了反击的想法,纷纷重投八卦的怀抱。
苏小瑾收到一条短讯,她看了一眼,回复了一条,然后很开心地和我们一起玩闹。我一开始以为是节日短讯,但我意外地从餐桌倒影里看到了苏小瑾在流泪。我继续凝望着苏小瑾的倒影,随着玩闹渐入佳境,影子的泪水一点点收敛,最终平和。
老男人端正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他刻意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然后扬长而去,他意得志满的样子颇像是通过斗争赢得了交配权的猩猩。我好奇地多注视了他一眼,他在镜子里是以摇尾狗的模样出现的,并不是猩猩。他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来讽刺我的呢,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吃饱结账,出门转弯,苏小瑾看着街道对面的一男一女冷笑不止。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苏小瑾如是说。苏小瑾使用传说级奥义打出沉重的一拳,虽然我知道她打的不是我,但这一拳的余威依然让我隐隐作痛。
薇小姐问,那人是谁,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苏小瑾拿出通讯仪翻到短讯,说,你们自己看吧,他刚刚还发短信来求我复合,我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就拒绝了,没想到……说着苏小瑾竟然真的哭了起来。
我说,说不定那女的是他表妹呢。
我就不该说话。女人的圈子里只要有一个女人哭泣,其他女人多半是站在统一战线共同对外的。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在女人眼里就是男人找的借口,而且是最常用的借口,就连薇小姐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表妹。
原本应该被骂的那个男人搂着“他的表妹”越来越远,而我,这个聪明一时的可怜人则成人替罪之羊,女士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把男人贬到了极处。我仿佛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却没能开出花来。
回到办公室,义愤填膺的女人们将目标锁定在我身上。薇小姐竭力盘问我关于“表妹”的事,这个时候她跟王初竟然成了战友。这两人都特别关心我“表妹”的事,她们暂时放弃了敌对的关系,使用软磨柔泡、威逼恐吓、佯哭假闹、撒娇抖泼等一系列女人常用的手段,一步步将我引向了阴暗的深渊。
不过嘛,对于这种事坚持说没有就对了,其他的答案都是将男人拖向地狱而设的。尤其小心“你说真话,我保证不怪你”这句话,天堂转左,答案向右。薇小姐反复问了几回,我的答案坚持而肯定,她总算是信了。
因为女人们的胡搅蛮缠,我竟然把一天当中最宝贵的午休给浪费了,我连豆瓣音乐都没能打开,更别说快乐西游了。闷闷地坐在一旁看网络视频,不开心的时候就应该找开心,而找开心的方法莫过于看“德云社”的相声表演。
泰晓问我有没有想过要走出这间屋子去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那些隐藏在客人背后的故事。我说没有,我刚入这行的时候和泰晓的想法一样,我尽力地挖掘每个人的故事,哪怕是这些故事的真相会让人遍体鳞伤。那时的我完全不会顾及客人的感受,我只想去揭开他的伤疤去看内里鲜红的肉颤,但我忘了客人们会疼。
那时的我在客人看来就是无所不知的神灵,我把他们所隐藏着不愿意讲述的东西一点点讲述给他们听,好像是为了显示我有能力。客人们如同芒刺在背,他们在我的讲述中潺潺不安,而我却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审视他们。直到有一天我幡然醒悟,我要做的是给他们带去快乐,并不是显示自己有多么的全能全知。我渐渐克制了好奇心,克制住了那种想探听一切的欲望。如今,我依然无所不知,我甚至能从客人们讲述的只言片语中掌握大量的信息,但我已经没有年少时的冲动。把这些故事埋地心里是对客人们的一种尊重,我真的没必要把他们已经愈结的伤疤再次掀开,鲜血淋漓不是我想看见的。
如果不是我,她或许不会自杀吧。我想起那个让我醒悟的姑娘,她叫饭饭。饭饭有严重的抑郁症,她只是想找人陪着,找一个可以驻扎的地点。她找到了那时的我,我也答应陪伴她三个月,可是我却在这三个月里把饭饭的前因后果都查的一清二楚。我自以为获得的信息可以让饭饭走出抑郁的阴霾,所以我自作聪明地用刺激性的方式把饭饭的故事讲给饭饭听。
饭饭是笑着听完所有故事的,她还说我讲的故事不错。我以为她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已经开始走出的困境。但当夜,饭饭就跳楼自尽了。饭饭给我留了一张便签,上面这样写着:我竭力隐藏着,最终还是躲不过。我去死一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从抽屉里找出那张便签,我把故事讲给她们听,当然是省略了饭饭那不为人知的一面。女人对于这样悲情的故事多是没有抵抗力的,她们哭的一塌糊涂。哭过之后,王初很认真地说,你再讲讲饭饭的故事吧,我想知道她到底隐藏了什么。
好奇心,不光会杀死猫。所以我强硬地选择了不说,打死杨浩铭我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