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己的亲人,呃,我直说吧。当你的亲生母亲被别人失手杀掉时,你会是什么感觉?愤怒?悲伤?
我毫无感觉。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走在夜晚的深巷里迎面撞上了蜘蛛网,我伸手把蜘蛛丝扯掉,然后再继续闷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和母亲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是她叫我滚出去的那次?还是她来我家要钱被我撵走的那次?我对她的记忆只剩这两件事了,也不知道哪件在前哪件在后,两件事就这么彼此依靠着躺在路边,活像两个没用的垃圾。
那天晚上,我时隔不知道多少年后又一次见到了母亲,那时她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地上留着一滩血,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像是随时可能活过来一样。真是的,死都死不干净。
陪同我的警察说:“你要冷静啊。”
我冷静,非常冷静。我面无表情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尸体。母亲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老了不少,不过这也难免吧。
“她是你母亲吗?”警察问。
“是的。”我答道。
“好。”他随口应了一句,接着就开始往本子上写写画画。
“还有我的事吗?”我问。
“暂时没了。”警察答道,“还有什么事我们会联系你的。案件彻底结束之后尸体火化什么的,还需要你出面。”
“好的。”真麻烦啊。我在心里嘀咕道。
母亲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腐臭味,亏她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啊。我捂着鼻子快步走出平方,站在路边想抽根烟。
“是,王一龙先生吗?”
我转过身,嘴上叼着刚拿出来的香烟,点了点头。是一个警察,他脸上带笑,掏出打火机给我点上了烟。
“我有件事想问你。你那三十万的债,有着落了吗?”
我瞬间呆住了,嘴里刚点上的烟也跌落在地。他又伸脚帮我把烟碾灭。
“看来还没有嘛。”他把踩扁的香烟踢到一边,又四下观望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啊,借你钱的那家伙,跟我挺熟。所以你的事我都知道。不就是赌债吗,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只是这钱,可不算小啊。”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大脑只顾着控制两脚发抖,没法往正道上用。
“所以我呢,给你想了个法子。”他继续说道。
“什么法子?”我下意识地问道,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你的母亲,这不是刚去世吗?”他朝背后的平方指了指,“杀人的小子已经来自首了,像是过失杀人。你母亲她老人家,讹上了人家朋友,好像还不肯松口,他一急,这才酿下大祸。”
我轻轻哼了一声,这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不知不觉,我的腿已经不发抖了,大脑也开始正常运转。
“他这是过失杀人,大牢是逃不了了,估计也要赔给你点钱,不过这数额嘛,跟你的债比起来,就是杯水车薪了。”
我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扑灭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冷冷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出来作证,说你母亲家里,有一笔现金不翼而飞了。”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我却听得越来越仔细,“数额最好大点,我看,一百万就挺合适。”
“一百万!?”我忍不住喊出了声。
“你别叫唤啊。”警察赶紧伸手捂住我的嘴,“声音小点,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我点了点头。
“我会负责伪造那家伙的高利贷记录,靠你我共同的熟人,很简单。”他朝我眨眨眼,搞得我心里一阵发麻,“签名和手印,以我警察的身份,应该也不成问题。到时候再买通那家伙的律师,叫那家伙吃哑巴亏。”
“买通律师?那得花不少钱吧?”一提到钱,我就心虚了。
“这钱也交给我,你别担心。只是到时候分这一百万,我要拿六成,也就是六十万,你看怎么样?还给你留了十万过快活日子呢。”
“不会有问题吧?”我有点担心。
“诶,担心干不成大事。你是想现在赌一把,还是慢慢还你那三十万赌债?顺便提醒你,两个月后就变三十五万了哟。”
“好,我干!”我咬了咬牙。
“这就对了嘛。”他掏出根烟递给我,又给我点上,“你先回去好好练习哭,要哭得悲愤,哭得崩溃,哭完了再把一百万的事一笔带过。我得回去了,这是我手机号,有事练习。”他塞给我一张纸条,匆匆离开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烟,再用力吐出。烟雾里隐隐约约冒出了自由的味道。
把债还上,我就自由了!
我按照小方(他在纸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说的,苦苦练习了好久,每晚都睡不着觉,到上法庭的那天,我两眼通红,这反而更简单了,表演很成功,法官信以为真。
当天晚上,小方打来电话。
“我们钓上一条大鱼!”他激动地说。
“大鱼?”
“那个小子在老家有块地,拿不出钱,就只能拿地抵押了。”
“所以呢?”我揉了揉仍有些红肿的眼睛,“我可不要什么地啊。”
“那块地,以后可不得了啊。要是盖上酒店宾馆度假村什么的,那可要发达了。”
“诶。”我有点犹豫,比起空荡荡的地,我还是觉得拿到手上的钱更实惠。
“到时候,法院会把他的地强制征收后低价出售,再把卖来钱给你。”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块地,就有我来买下。”
“你买?建酒店?”
“差不多,我可不能看着摇钱树就这么从我眼前溜走。”
“嗯,随你吧。”我只想要钱,能拿到钱的话,地什么的,也都无所谓了。“你拿得出一百多万吗?”
“拿不出也得拿,就是借。。。”
“劝你最好别借。”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警告他。
“我可不会借什么高利贷,这道上的事,我比你懂!总之,你好好配合我就好了,分钱的时候,你拿五十万走吧。”
“真的!?”凭空多了十万,我欣喜若狂。
“当然。这样一来,我自己只要花六七十万就能买下那块地了,这种好事,真是。。。”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于是,我们按照小方计划的,买通了凶手的律师,让倒霉蛋吞下一百万的债。在售地时,小方以他老婆的名义,以一百二十多万抢先买下,减去他原本能拿到的五十万,他实际上只花了七十多万。
买下地后不久,酒店的建设工程就开始了。建成后几年,那块地果然像小方之前说的那样,成为黄金级度假区,酒店生意十分火爆,小方和他老婆赚得盆满钵满。
案件发生后的第11年,小方(现在应该改口叫老方了)约我到酒店里见面。
“那小子,放出来了。”他说。
“都十一年了啊。”我嘴上回答着他,眼睛却不由地瞟了下他身边的老婆,一副贵妇人的模样,还是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像是一点没变老。
“你提防着点就行。”老方语气甚是轻松,好像没把那家伙当回事。“都十一年了,就是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又能怎么样?”
“是啊。”我喝了口酒。还了债后,我也重新过上了自由的生活,每天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醒来。。。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了一股异味。
“怎么了?”老方问。老方的老婆也看着我,她嘴唇通红,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很是惹眼。
“没什么。”我随口敷衍道。
刚刚的味道,和十一年前母亲的小平房里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一定是错觉,我现在,可是一个彻彻底底,自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