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未来你在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方面还真算是一个天才，她没有给你戴过绿帽子。我说，就算刘红线生不了孩子了，肯定会有女人给你生儿子的，你担心什么？
祝未来说，你说林带能生儿子吗？
我说，你不关心刘红线倒关心起林带来了，林带不用你关心，她会关心好她自己的，我看你白白享受刘红线这么多年的爱了。
祝未来说，林带她有杨柳细腰，她有玲珑小嘴，她有花容月貌，她是美人里面的美人呀。还有那讥诮人的表情真可爱。
我说，看来你已经成为鉴赏女人的行家，不过这跟生儿子有什么关系？
祝未来正在做白日梦，为没有得到一位林带那样的绝色佳人左右相伴而感慨万千。三方净土轮转来，什么时候好运气才轮到我。他说，我发现林带具备刘红线的很多特征，那天我把手放到了林带的肚皮上，立刻就让我感觉到了刘红线肚皮的滋味。青林子你也看到了，她对我真挚又热情，让我不断向她靠拢一些。我喜欢活泼的女孩，内向的女孩乏味透顶，关键她们都是性冷淡患者，还会把这个病症传染给你。我一直爱着刘红线，所以只有林带可以取代她。
春暖，正是鲷鱼产卵的日子。祝未来先讲解了一点渔具的知识，然后说一个人甩杆钓鱼，一定要前手臂用力才能甩到想去的位置，你看着就是这样。他的手势变幻得很快，看起来很复杂，只见钓钩蝴蝶一样轻盈地飞了出去，说很快就会有鱼上钩的。
黑云在头顶连绵不断，微弱地飘过。祝未来说，不是我不倾囊相授，我的经验诀窍如今没有用了。今天将是我第一回空着手离开码头。你看一条鲷鱼也没有上钩，它们活得都比我好了。人生很短，活着却让我空虚，简直不知道如何活着了。林带的光辉照亮了我内心的阴影，林带是甘露滋润了我的心田，林带带我走出心灵的迷途。我喜欢她的指尖，迷恋她的头发，她的唇角也是好看的。还有清洗过的牙齿放出来的笑容就是格外甜美。刘红线是一条大鱼，她是一只小鸟。你不让我接触林带就是让我容忍空虚。人生不能后一分钟比前一分钟更空虚吧。
你谈情说爱的小说和电视剧把脑子看坏了吧。就算你爱她又怎样，我回来也不是向你提供二奶的。我说，你造出这些好听的句子一点用也没有，这个世界值得喜欢的人多得很，能都喜欢一次么？颓丧可以填满心灵，虚无也可以带来异样快感，好好感受呀。你要是真觉得活着难受，暴饮暴食酗酒吸毒服用迷幻药卖淫搞同性恋大小便失禁猝死都可以，没经历过又好玩的事情多得很。
我大喊，咬钩了。我们真的差点空手而回，一只鲷鱼上钩了。这只鲷鱼身体冰冷发出锈红色，由于经常在码头游动，身上沾满了略显病态的油气。
祝未来说，你看这只鱼有什么不对劲？
我说，有什么不对劲？半死不活的，哪里都不对劲。
祝未来说，这只鲷鱼发灰，灰得让人难受，鲷鱼哪有这么个颜色的？
王猛虎递来两根黑色橡胶带，祝未来跟捆缚要宰掉的母鸡似的，把鱼身绕了四五圈绑起来，用手将鱼鳍簇在一起，然后两股胶带拢在鱼背的位置打了个结揉了两下。被捆着的鲷鱼在掌心中一动不动，他凌空一脚将捆缚的灰鲷鱼踢出去，鱼团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一声不吭地栽进海中。
祝未来说，以前的日子多好过，当时我被抓进去关在滞留室，大家待在一起比赛学习看守所制度。一条一条不管多么绕口，我都能大声朗诵过目不忘。朋友们也为我的出色表现而骄傲，他们总不让我多干活。后来坐牢，很快就学会了参禅悟道打发孤独，现在呢？我连个朋友都没有了，成了一个意志薄弱的男人了，谁来把我拯救。我和别人交谈越久越觉得孤独。
我说，你想说什么能不能尽快精辟地总结一下。
我还没有二奶呢，是不是真的需要一个二奶了？祝未来说，你帮我问问林带愿意不愿意当我的二奶。你说林带能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说，不管你多么孤独，林带也不会做你的女朋友的，她除了给你几个露白牙的笑容，不会再给你什么了。你不是吃斋念佛了么，怎么还动这个妄念？你应该照顾好旺夫的刘红线，珍惜你们之间的情缘，不要惦记着别的女人。
人生失去动力简直就是一次幻灭的过程。失去了动力的祝未来希望能把遗失的都找回来，年轻时候和刘红线好过，但这页又匆匆地被翻了过去。一块干裂的木头不用火去点，只要放在烈日底下也会烧着的。祝未来内心的火芯被点了起来，苗头不断滋长，越燃越旺。每次林带略略一望，从身边经过，他便感到前所未有的狂喜。
不要再说刘红线了，青林子我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爱恋人那样爱她了。祝未来说，林带也许愿意做我的女朋友，你让我怎么拒绝呢？
我说，这个结论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我怎么没看出林带喜欢你，是不是你真的想要摆脱刘红线？
活得难受是因为孤单。孤单你懂吗？孤单就是一个人需要观众了。你为什么要拍电影，你一定也是害怕孤单，需要观众。祝未来说，一部电影可以没有剧本吗？
我说，可以呀。纪录片就可以没有剧本。
祝未来说，一部电影可以没有演员吗？
我说，你可以拍空气，空气不算演员。
祝未来说，一部电影可以没有观众吗？
我说，不可以。没有观众就没有电影。哪怕一个观众都可以。
青林子你真是我的好朋友，我喜欢和你说话，你和我说的每句话都让我觉得有道理。祝未来说，你看一部电影不能缺少的是观众，那么人生最不能缺少的也应该是观众才对。其他的都是附加的，只有观众才是最有意义的。你明白了吗？这么多年我的观众已经不增加了，人生的动力就没有了。林带光辉灿烂，会为我带来更多观众，那时县城人人都会说祝未来娶了一个值得大家都去看一下的女人，我才会高兴起来。
祝未来嘴角衔着一根鱼线，把鱼钩抛进海里，脸上做出伤感而无聊的表情，身体一动不动，又说，青林子你说我还能高兴起来吗？其实你不用帮我做什么事情，只要能让我告别孤独。
钱让你孤独而已，让你把钱提供给我一些你又不舍得。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说，你不是要听刘红线流产的悲惨情形么，现在可以开讲了。
祝未来说，你千万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我说，你是害怕听了之后责任重大。原来是你害了刘红线，要不是你她怎么会没了生育能力，流那么多血差点死过去。你要敢正式宣布抛弃刘红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影子由长变短，风吹草动，沉重的雨点打下来，海上有了要起风暴的预兆。海底的声音人听不到，海底的生物却听得到。风暴能将海蜇拍碎，但是它们神奇的听觉会让它们预先感知一切，风暴之前，它们会及时下沉，早早伸向海底，蛰伞扇动起海底的白沙。
一会儿，电闪雷击，狂潮暴浪，沙蟹都从洞中钻出来了。海风覆盖着沙滩，深深一吸就能触到肺，我把脚伸向海水，冰冷刺骨。漂来的渔船，鱼皮气味，信号塔，我们躲在礁石洞中，怅然若失，簇新的鱼竿插在岩石缝中，尖细如矛，淡黄如染。祝未来见王猛虎钻进了车里，不快地骂了好几声。
雨停了，暗淡无光，海鸥们都着陆到海岸的礁石上，我弯腰拾起几只海螺。摩托车也被淋湿了。
暴雨过后，雾霭弥散，又是一个海蜇旺发的季节，海面漂浮着一片片伞盖。三伏天，伏汛渔期来临，上浮海面的伞盖似乎专门等着被捞取，渔船上的人唱：蛰不满舱不归港呀，蛰不满舱不归港。
14
在一个沉闷的中午醒来，我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骑车到街上去闲逛，想要找个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街上行人稀少，愈发寂寥，摩托车七拐八绕嗡嗡地响。
空气中充满了水果的芬芳。一个瘸腿男人哈着腰拉个平板车，正在叫卖新鲜水果，车把上挂着香蕉，还钉了几根竖着的木条在车身上，顺利地固定住纸箱，里面盛着苹果、橘子、樱桃、草莓、柿子、水蜜桃。
我伸头认出那是曹查理，他穿着半透明的灰色衬衫，能看到肚皮渗出汗水。看起来软骨病强多了，不那么跛了，走路的姿势已经很顺畅了，但也老了不少，仍带着粗陋的长相。我悄悄经过摆满水果的平板车身后，他猛一回头冲我傻笑说，青林子是你呀。
我也一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曹查理你好。
曹查理说，从你一回来我就搜集了很多关于你的新闻，正要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我说，现在贩卖水果啦，种类还真不少，你这个水果零售商的生意怎么样？
曹查理说，我刚卖了一个礼拜水果，中间还歇了一天。一直闷在家里好多年，现在每天从早到晚卖水果还真不错，自由自在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想去哪里就可以推着车随时到哪里，我的腿经过锻炼也好多了。你看我这辆改造过的板车怎么样？
你那些录像带都还在吗？那些录像带可是以前的生活潮流。
你吃个甜香蕉。他捧着一根香蕉就像捧一卷圣旨递给我，说快吃。我赶紧摆手推开。
他说，吃我个香蕉算什么，吃完了去我家看录像。
我把香蕉放进嘴里。
曹查理说，香蕉香甜得很吧？
我说，以前你让我免费看录像，现在不甜的也能吃出甜味来。
曹查理说，走吧，弄四个好菜一个鲜汤，一边看录像一边吃着羊骨头喝酒。
我说，你的好客一点儿没有变。
曹查理屋子很暗，中间挂了一张令人恶心的捕蝇纸。臭气扑面而来，我发现床下有一只陶盆沾满了尿渍。录像带整整齐齐地竖直摆放，我猜多数早已磁粉脱落，画质模糊，没人肯多看它们一眼了。屋子里除了录像带什么也没有了，他对他的录像带还是一片痴情。
我闻到自己身上似乎也沾了点臭味，说你的屋子像个老鼠窝，应该开窗透透气，多久没有开窗了。
曹查理说，现在太阳光不符合通风要求，可能会折损录像带的寿命。你看我为了避光在窗外搭了一个棚，每年还要给全部的录像带放一遍。
我说，你防潮防热工作做得真好，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曹查理说，谁说没有用处了？这里的每一盘都能正常播放。
我说，你不是让我来看录像的吗？要放就赶紧放。
曹查理说你想看什么？我说你这里真的什么都有？曹查理说，什么都有。
这间屋里有我的记忆，多年前在这里看的录像曾让我目瞪口呆大开眼界见了世面，此时却已没有兴致重新看他的录像，说你给我放个卡拉OK录像就行了，有美国嬉皮士的摇滚乐吗？我们听听他们的歌。曹查理把录像带塞进录像机，里面的画面不停地闪跳，声音断断续续，叫喊声根本听不清。他没有端出好菜，只把白萝卜切成细条让我吃，还几次用小刀试图切开一块年糕。
架子上有一枚闪闪发亮的盾形银质徽章，走近了看到上面写着“录像带收藏大王”。我露出敬仰又温柔的神情，说曹查理你还得过这样一枚徽章呀，我还以为您只是一名普通的收藏者，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曹查理嘿嘿一笑，说你的故事我已了解不少了，你真的要拍电影吗？听说你正在煽动祝未来、胡皮克掏钱投资，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找你这样的穷人。
曹查理说，拍了电影能把我的名字写到后面吗？
我说，你是我的启蒙导师，这点要求还不容易满足，到时候我把你的名字写到后面向你表示感谢，你叫什么名字？
曹查理掏出一支笔，一本正经地把名字写到上面，说别人都随随便便地叫我曹查理，还没有几个人问我的真名。他递过白纸，我发现上面还多了一叠钱，立刻把手抽回来说，我可不能要你的钱。
曹查理说，你能跟祝未来要钱，为什么不能要我的钱？财神爷的钱是钱，我的钱也是钱，只不过他的钱多我的钱少。
这些钱给了我，一下就花没了，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曹查理说，没了就没了，你怎么不敢要我的钱呀？
我说，好吧，收钱我有什么不敢的。
电视荧光屏映射着曹查理的脸，这一万块让我的心情沉落，我们俩的样子大概都有些可怜。他看我把一万块揣好，松了一口气，嗫嚅着说，我没想到还能投资一回电影，总算对得起曹查理这个外号啦。
我看了白纸上的字，说原来你叫罗勃，我还以为你姓曹。这个罗勃后面要有个括号，里面写上曹查理。不然没人知道罗勃就是曹查理。
其实他们都没有能力理解你，青林子，只有我理解你。曹查理说，你会有一个远大前程的，你就是我梦想的现实写照，今天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黄色的太阳，发出金光。回头看到曹查理正欢送我出门，拼命地挥着手显得像是一个很有风度的指挥家。金光刺目，我的目光也染上了金黄色，一下子身上的臭气似乎也被风吹散了。
15
一场隆重而盛大的表演在县城剧场里举行，海报上拉满彩灯，写着：光芒综艺团。一次满载着喜悦的表演，一次向未来奔驰的表演。林带要跟我一起去观看。我说，唱戏的还是歌舞表演？林带说，听说这场表演有杂技、搏击、歌舞、木偶戏，样样精彩。祝未来举起一把门票来找我们，说我是来请大家去看表演的，你们是不是也正想去？
我们和刘红线结成一队，四人缓慢地移动。胡皮克从转弯的地方跑过来加入我们，怒气冲冲地说，你们为什么没有邀请我？幸亏抄近路赶上来，赶快走呀，就要晚啦。他把身体插了进来延长了我们的队列，走在林带后面竭力离她更近一些，脚尖就快踩到她的脚跟了，胳膊几乎触及到了她的屁股。
剧场里面昏天黑地，密密麻麻，主持人操着听不懂的口音，下晃上摇地跑进后台。祝未来和刘红线坐在前排，我坐在胡皮克和林带中间，三人在后排。祝未来在每次鼓掌和转场的间隙中都要微笑着回头看一下。
一个黑脸男人上蹿下跳不停地挠肚子，他可能觉得自己像一只猿猴。一会儿，手中火焰四射，原来正在表演猴子玩火焰。另一位表演者穿一条黑色马裤，粉白黛黑花枝招展像个女人，他的表情时而活泼时而严肃不停地拍打脑门，一只只小球就从脑门上蹦出来，还不停地摇动屁股，观众们不得不将视觉重点从脑瓜转移到他的屁股上。
胡皮克掏出一把丝绸扇子给林带散热，他的手臂在我眼前晃动，还将食品袋递到林带眼前，说快吃快吃。祝未来将塑料袋挡回去说，胡皮克你不要骚扰林带看节目，她不会吃你这些奇怪的东西的，你看这牛肉干都已经打开了，搞不好你已经把口水吹到里面了。别在我们面前向林带献殷勤了，你的殷勤没有用处。胡皮克说，祝未来你的耳朵真好使呀，以后我会和林带单独出来的，那时候我们说什么你还能听见吗？祝未来说，等林带做了我的女朋友，她还会和你单独出来么？胡皮克说，你又不是林带男朋友，目前最多算是积极分子而已。祝未来说，是谁的女朋友的问题我们应该找时间解决一下子。刘红线转身说，你们会找到机会解决的，现在闭嘴吧。
两名散打队员表演踹下胯，瘦子进逼胖子防守，胖子一次次反败为胜。祝未来说，瘦子为什么总是被踹到胯裆？胡皮克说，瘦子应该不要轻举妄动，一动就被踹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