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母亲又干呕了几次,每次男孩都把那只可乐瓶塞给母亲。这只是一个安慰性的动作,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了。烈日晒透了塑料瓶,原本还剩下的一点浆水化为了乌有,几片芹菜叶贴在瓶壁上,已经变成了黑色。男孩觉得手中的这个瓶子渐渐在膨胀,在变成一只气球,如果他撒手,它就会飘向空中。
母子俩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的路面上污水横流。在一家小诊所门前,母亲让男孩等在外面。她从那只信封袋里摸出了一张百元钞票,塞给儿子,让儿子不要乱跑,但可以就近找地方吃点东西,吃完后回到原地等她。
男孩何曾得到过这么多的钱呢?这让他不免有些激动。对于那只信封袋,他也充满了疑惑,此前他一度猜测,那只信封袋里,没准是装着一份如何剿灭黄蜂的方子。他还没有回过神,母亲已经走进了诊所。小巷里挤满了摊贩。卖菜的,卖肉的,诊所正对着的,是一家卖活禽的。鸡被塞在铁笼子里,遍地褪下的鸡毛和腐臭的下水。男孩走开一截,在一家五金店前的台阶上坐下。此刻,他破天荒地拥有着一张百元大钞,但却丝毫没有挥霍的欲望。这张钞票之于男孩,就像喝空了浆水的可乐瓶之于母亲,徒具象征性的意义。
男孩感到累了,抱着可乐瓶尽量坐在路边的阴影里。他和这只瓶子之间浮动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身后的五金店飘出金属特有的甜丝丝的气味。他想着这已经过去和即将过去的一天,认为如果还有下一次,自己再也不会来省城了。这里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比他们村里热一万倍,这条巷子里的气味,比他爷爷施过肥的菜地都要复杂一万倍。在不可一世的骄阳之下,省城真的算不了什么了。
不远处的鸡下水招惹了很多苍蝇,四下飞舞,拖曳着绿色、蓝色、乃至金色的弧线,像电焊时迸溅的花火。它们让男孩想到了自家屋檐下那群不祥的黄蜂。总有几只苍蝇在男孩的头顶挥之不去。赶了几下后,男孩再也懒得挥动手臂,任由它们飞矢般的打在脸上。男孩很饿,也很渴。但他不知在跟什么较劲,心里恹恹的,同时还有一些没来由的伤心,执意不用手中的那一百元钱去解决自己的饥渴。男孩让饥渴都塞在自己的身体里,似乎那样他才能保持住必要的分量,不至于如一滴水珠般被这座城市轻易地挥发掉。
来自乡间的男孩就这样席地坐在省城的一条小巷里昏昏欲睡。
起初他还不时留意张望一下那家小诊所。其间有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拎着一只塑料桶出来,将一桶血呼呼的垃圾倾倒在路对面的那堆鸡下水里。苍蝇四起,像凭空绽放了一朵流光溢彩的金属花。后来男孩把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烈日依旧耀眼。男孩喉咙干涩,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一阵刺痛。他闭起眼睛,伸出舌尖轻舔嘴皮。嘴皮上那个模棱两可的局部,残存着某种不可捉摸的魔力,它让男孩口舌生津,获得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快感。男孩用舌头抵着嘴唇,仿佛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找到了一个可资依靠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