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也就随口编排一下,过后就忘了。三天后我又给陈禾送邮件,一个小盒子,比肥皂盒大不了多少。到了她的楼梯口,一下子想起了门。按铃之前我站在门前,想透过猫眼往里看。这是相当愚蠢的行为,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头刚伸过去,门咔哒开了,陈禾穿着睡衣出来了,又是那么一点小空挡,她全挡住了。我的脸立马红了,我怀疑她刚在猫眼里看见了。她好像一年到头都生活在门后。
“你的邮件,”我完全是没话找话。
她点下头,指了指门铃按钮。她的意思瞎子也看得出来,一声不吭就让你无地自容。
签字。接收。她进去的时候空档更小,突然又转了头停下了,她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明白了,她要看着我离开才放心。
这女人。我很生气,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然也自责,管她门里面有什么,关我屁事啊。俞丹在这点上头脑就比我好使。
回去的路上骑了一半,那种无以名状的忧伤感突然不见了,我又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晚节不保,送了半辈子的信,最后几天弄成了这样。我应该见好就收。回到家我就给局长打电话,我说局长,你看,这都好几天了。
“再等一下,人员正在调整。”局长说,嘴里咕噜咕噜地在吃东西。“我们都知道你是先进,标兵就当过五次。”
他妈的,我是骑虎难下了。“好吧。” 我只好说。都没办法自轻自贱了。
再去桃源新村,我又生气了。其实人家什么都没说,可我就是气。越老越放不下这张脸了。那天没有陈禾的邮件,但在楼下遇到了她。我想躲,没躲开,她说又来啦,有我的么?我说没有。她就笑笑,对我笑了半截子就转向她的猫脸狗了,让我搞不清笑的内容。不管她是把对我的笑的一部分匀给了狗,还是把对狗的笑顺便给了一点我,我都不舒服。她把漫不经心的笑弄得既矜持又高贵,好像笑是翅膀,靠两个嘴角翘一翘她就飞到了我的头上,优越地看世界了。我看着她扭着屁股带着半猫半狗上了楼,像吃了一个死苍蝇。
我就不信了,非看看你家里藏了什么宝贝。我跟她气上了。
出了小区门,我问小保安:“小子,说实话,那陈禾家里几口人?”
“两口。”小保安说,“那口是狗。”
“妈的,正经点。她是干什么?”
“遛狗的,没看她做过什么别的事。要打她主意?那我帮你问问。”
“屁,没兴趣。”我说。小保安看样子是兜了底了。“瞎问问,她一个人的邮件就快把我忙死了。”
“没事不写写信,还能干啥?小区里很多人都没事,整天就活着。”
我溜一眼他桌子上的小书,怪不得能说两句有水平的话,都看琼瑶的书了。小保安倒是提醒了我,陈禾有可能是个什么作家呢。那些作家不都是坐在家里整天写,然后等着别人回信、寄杂志和稿费么。又不像,没看到她的汇款单,印刷品也不多。最关键的,那些都是一个人给她的。我更好奇了。
有两次送邮件,经过陈禾的门口,门都关着。没她的邮件就没见她开过门。她的邮件对我成了好消息,每次在仓库拿邮件,看到陈禾的名字就高兴。我都觉得自己有点阴暗了。我也不去催局长了,随他去,多干一周就至少有一次可能看见陈禾家里的机会。
两周过去了,我按了她的门铃三次。很遗憾,她一点机会都不给我,门把得越来越死了。很明显,我们两人都感到了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了。她开门还是一贯的及时,态度越来越居高临下,就像我的一个狗肉朋友说的,傲得像一泡屎。你到底傲得个什么劲儿?我一个送信的不吃你这套。我说:“信。签字。包裹。签字。”我们停止使用谢谢和再见这类美好的词。两个星期脾气长了不少,事情没有进展。局长那边有消息了。
局长说:“老周同志为我们的邮政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代表局里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谢!”
一会议室的人都跟着鼓掌,我也鼓。
局长又说:“虽然我们及时补充了一名新生力量,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们几个领导研究了一下,还是想继续挽留老周同志,一号线让年轻人跑,老周同志调换到我们邮局周边的线,老同志嘛。不知老周同志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看我,我噌地站起来,“局长,我还跑一号线。”
整个会场一下子呆掉了。局长就是局长,率先回过神来,鼓掌。然后一大片掌声像暴雨一样赶过来。
局长说:“看看,看看,老同志就是老同志,先进和标兵就是不一样!”
雨继续下。真是种豆得瓜,这辈子也没得过如此规模的荣誉。按局长的意思,今年我不“先进”也要“标兵”了。我这个“准先进”或者“准标兵”想的却是陈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