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外工作的第一天就忙到了天黑,到郁金香吃晚饭时已经晚上七点半了。进了门俞丹就叫:“你这个死人,到哪儿去游尸了?打一天电话都找不到人。”
“找我干吗?请吃饭?”
“美的你!”俞丹从吧台后出来。“不是退休了嘛,想给你庆祝一下。”
“免了吧,我现在是退而不休。刚从桃源新村回来。”
“没退成?”
“就算吧。领导说了,这叫发挥余热。”
俞丹很生气,生我的气,也生领导的气。一直到了我的床上她还耿耿于怀,她觉得我投递这事重新把我霸占了。我说你别感觉太好,我不是谁的私有财产。
“你别臭美,就这把骨头,”俞丹湿漉漉地躺到一边,“我还不稀罕呢。”
我说:“看出来了。饭钱连点折扣也不打。”
“怪你自己。中午想免费请你,没口福我有什么办法。”
她打了二十次电话也不止。打二百次也没用,家里没人,我又没有手机。前两年买过一个,没人找我,只能作手表用,后来了丢了,正好,带两个表出门也麻烦。
俞丹是饭馆打烊之后才来我这里的,饭馆让小瓜看着。第一次来是两年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成了习惯。女人在这方面好像总能很快就养成好习惯。前面的几个也是,有了空就往我家跑。不是我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个自知我还有,而是大家都很寂寞,碰一块什么事都不干,单聊聊天也是相互取暖。我还以为这世上就他妈的我一个孤零零的人呢。她们似乎比我还孤独,她们像小孩一样害怕空荡荡的后半夜。我也经常去找俞丹,就在她的饭馆里,两个人关在一间小屋子里,整个世界就充满了,那种让人心神笃定的安稳,就安安静静地对对眼也有不错的效果。但是连着几天都待在一起,我又烦,重新空荡荡了。说不清楚,越老不明白的事越他妈的多了。
俞丹离婚了,四十岁的女人被人蹬了不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还好,她有一个饭馆,发不了也饿不死。她说,你不知道啊,一个女人管这一摊子事有多麻烦。我说这容易,送出去。
“送给谁?你?”
“你别。我都管不了自己,你看我家里乱的。”
“你都不要我能送给谁呢?”她的口气像开玩笑。不能让她继续开下去,再开可能就不是玩笑了。所以我说,给你讲点白天的事。
“不想听。”
不想听我也得讲。我说今天又给那个叫陈禾的女人送信了。又是挂号。
“你拆了看了?情书?”
送了二十多年的信了,这事没干过。我就想,你说她哪来那么多的邮件,几年了,哪一周好像都没拉下。我想到哪说到哪,关键是把俞丹的头脑引到别处去。我按了门铃,刚响半声她就出来了,就像一直等在门后似的。她打开门,仅容自己的一个身子出来,我想伸头看看里面,我听见她的猫脸狗在叫,她啪地把防盗门关上了。她站在门外签字取挂号,身后的门关得死死的。拿到信,重新掏钥匙打开门,又是一个身子的空挡,进去,不容我看一眼,门又关上了。
“就这事?”俞丹问。
“就这事。”
“有意思么?”
是啊,有意思么。她是跟我耗上了。我说:“有意思。”
“在哪?”
在哪?我在点烟的工夫里觉出了一点意思。在这。想起来了,我给她送了几年邮件,还从来没看清过她房间里的东西,除了在那个空挡里闪了一下的窗帘,总是拉上的。她总是只开那么一点,好侧身就侧身进出了。
“就这意思?”
“还不够?你想想,她为什么不许我往里看看呢?给别人家送邮件,即使不象征性地邀请我进去喝口水抽根烟,起码不会这么咣当来咣当去的吧。而且,这些年我就没看过第二个人代她收取邮件。”
“你是说,”俞丹的表情发生了可喜的变化。“这里面有问题?”
“太有问题了。一定有问题。”
“天大的问题跟我有屁关系!”她的表情又回去了。
我白忙活了。她又要说话,我扔掉烟,及时地堵住她的嘴。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翻到她身上。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停止接下来的胡思乱想。然后是疲劳和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