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新村的邮件都送完了,我开始往回走。刚到小区门口,被喊住了,是8号楼那个叫陈禾的女人。她的宠物狗长了一张猫脸,都变了种了还对我叫,叫声也不像条狗。
“有我的信么?”她问。
“今天没有。”
“哦,”她说,对我点点头就跟着猫脸狗走了。
我只知道她叫陈禾,每周都有她的邮件,要么是挂号信,要么是包裹。一个小盒子,或者一个大箱子。看上面的字迹,应该是出自同一只手。现在都上网发邮件,能拿笔写几个字的人都稀罕了,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的邮件。有时候整个桃源新村就她一人有信,我也得单独跑一趟。
她走远了,我问像棵树似的站着的门卫:“她是干什么的?”
门卫说:“你改行查户口了?”
“小狗日的,会跟我转圈子了!”我骂了他一句。这小子顶多20岁,几乎天天见,早混熟了。我也没继续问,问了他也未必知道。他就是一个看门的,就跟我就是一个送信的一样。我抽了他一根烟,就骑车往家走。
这是我每天最难受的时候,从现在到躺在床上睡着,尤其是现在,忙完了,一个人空荡荡地回家,觉得一条路越走越长。整个人都很疲惫,从里到外,空荡荡的疲惫。路上行人和车辆开始少了,有一段路简直就是空白,活的东西一个都找不到。现在是傍晚,准确时间是六点三十五分。天很好,火烧云都变成了灰烬,西半天是灰黑色的云,背后的天空有点靛蓝。星星早早就出来了。有一天就是个这时候,桃源新村一份邮件都没有,所以我早早地回了家,然后到郁金香吃晚饭。云在半天,一团一团的,还有点红气,我坐在郁金香的门前。那点红气越来越淡,被更大的天和夜稀释了,吞没了,云也越来越少。整个天空最后就剩下那一块云,就像一个人站在这个世界上。周围一点点被抽空了。我常常觉得我就是那一个人,我就是眼下的那一块云,孤零零的等着被天空和夜吞没。而且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一直看到它消失。死死地盯紧了它,还是在一瞬间发现它不见了,消失的那一瞬间我没能抓住。天黑下来,我万念俱灰。我对俞丹说:
“俞丹,我想自杀。”
“你说什么?”她的大嗓门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想自杀。”因为周围没人,我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假的?”俞丹说,她用夸张的手背去试我额头的温度。“你还越老越会作了呢!”
我没说话,觉得刚吃过饭的肚子里空洞洞的。不知道都吃到哪去了。
“找个人结婚不就行了?”俞丹又说。
“你?”
“嘁,就你?我才不希罕!”
“你都不希罕,我找谁去。”
“好啊,你个死老周,骂我!不理你了,我得招呼客人了。”
俞丹忙去了,我继续悲伤。控制不住。有时间就止不住地难过。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你想想,说出来别人都笑话,我他妈的一大把年纪了。当然俞丹觉得我还年轻,尤其在床上,她说,给她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她也不换。她是在鼓励我。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算很老,不过是因为我们跑投递的退的早,我们干的是体力活儿,胳膊腿跟不上了就得知趣地从自行车上滚下来。不像坐办公室的,可以一直坐到七老八十,只要还活着就行。
可是难过这东西跟年龄没关系。
从二十八岁我就开始难过,就觉得我他妈的是这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人。或者这样说,全世界的人都把我给扔下了。撂在一边的那种扔。不知道哪来的这种狗屁感觉,大半辈子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