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派出所之行一无所获。他找到了工商管理所的副所长,那是他唯一能够认识的一个当官的。父亲希望副所长能够到派出所里给杜老枪求求情,先把人放出来,至少还可以再减免一点罚款。副所长很为难,说不是一个系统的,怕说不上话啊。
父亲说:“试试吧。上次您在我的小店里吃的野物,就是老枪打的,您还说味道不错。”
“有这事?”副所长说,“好吧,我就试试。”
他给派出所副所长打了电话。对方说,哎呀,不好办啊,政策已经公布出去了,我也使不上劲,我们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子,想看看犯人倒是可以通融一下。
工商所副所长摊开双手说:“你看看,你看看。”
父亲只好去看看杜老枪。杜老枪因为嚷着要回家,吃了一顿打,父亲见到他时,脸还是肿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碰哪哪疼。
父亲说:“老枪,我没能帮上忙,他们说没法减免。”
“我想出去。” 杜老枪说,“让他们把我放出去。”
“你别急,嫂子已经让袖袖到亲戚家借了。”
“到哪儿去借?这么多钱,要人命哪。”
不借才要人命呢。你看都打成什么样了。
父亲回来了,没有说杜老枪被打了,只对他老婆说,继续借,凑够一万两千块钱就能把老枪领出来。杜老枪的老婆又哭了,到哪去借?都是穷亲戚。花街也不行,都丁当响;再说,谁愿意把钱借给穷人家。
我父母商量了一下,借给了杜老枪老婆三千块钱。在花街的一般人家,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当然,那些挂小灯笼的女人除外,她们到底挣了多少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反正花街上的正经人家都没钱。找不到挣钱的路子。清江浦这地方,除了跑船、做生意和当官,找不到别的发财路子。原先我父亲一直觉得我们家日子过得不错,但是面对一万两千块钱,他不得不承认我们的饭店只是个小本生意。
大约半个月时间,加上我们家的三千,杜老枪的老婆一共凑到了八千块钱。她让袖袖跑遍了所有说得上话的亲戚朋友,就这么多了。不是所有人都没钱,他们怕借出去的钱再也收不回来。他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杜老枪的老婆又哭了,她愁眉不展,实在没地方可借了。她找我父亲商量,是不是可以先拿八千块钱去试试,说不定他们看到现金一高兴就把人给放了。父亲推不过,只好去试试。为了保护这八千块钱,杜老枪的老婆让袖袖也跟着我父亲一起去。
结果很显然,派出所不同意。另一个副所长把桌子都拍起来了:
“简直是胡闹!你以为我们政府机关是做买卖的?可以讨价还价?一万二,一分都不能少!”
父亲给弄得很难看,请求副所长息怒,他只是想了解一下,绝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说了一堆好话之后,他带着袖袖探视了杜老枪。杜老枪脸上的旧伤已经痊愈,新伤出现在下巴上,靠近耳朵,不知是被什么工具擦破了,现在也好了不少。腿有点问题,说是被踹伤了,开始的一周里,他在里面老叫嚷要回家,踹他是为了让他安静下来。
“现在呢?”父亲问他。
“没事了,”杜老枪说,脸色也比上次好看些了。“叫也没用,就不叫了,也就不打了。就是做恶梦,老梦见他们把我拉出去,拿我的土铳要毙我。我的枪呢?你看见了么?没被他们弄坏吧?”
“还惦记那东西!”父亲说。“还有四千就齐了。”
杜老枪颓败地低下头。“袖袖,”他说,“跟你妈说,别借了。我早想过了多少遍了,借不出来了。我就蹲在这里算了,你照顾好你妈,别惦记我。”
袖袖哭得更厉害了,从见到杜老枪就开始哭,一直没停下。“爸,你别急,我会借到钱的,”袖袖说。“你在这里等着,别和人家吵。我会照顾好妈的,我去挣钱,一定能挣到四千块钱。”
袖袖一哭,杜老枪也哭,他说:“我没事,待在这里也不错,有吃有喝的。你们娘儿俩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哪天我出去了,找着那个打小报告的,不崩他十次我他妈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