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岁月流逝。时代的骏马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千禧年后的第二年。
这年秋季的一天,姚惟诚在繁华市区的一家商店里去买皮鞋,刚一进门,迎面遇见了一位老太太,个头挺高,头发花白,稍有点发胖和驼背。他感到这位老太太似曾相识,但又不确定。
老太太发现他注视着她,也就驻足不前,注意力集中地望着他。还是她的眼力好,稍许打量,就先开腔了。
“请恕我冒昧,您是不是姓姚?”
他一听说话的声音,立即辨别出她是谁。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您是韩雪吧?”
“是的,是的,我就是你妈曾经昵称过的雪儿。老啦,变样了,就连你也认不出我。”
“我是认出来了,但有点恍惚,不敢肯定。你一说话,我不是马上认出你了吗。我问你,怎么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了?”
“我老伴的一个外甥女结婚,我们一起到了他的老家。婚事办完了,他想在老家多呆两天,我就先坐火车到这里,想会会我们的那些同学,也不清楚在这里的老同学还有多少,在什么地方。今天没事到街上逛逛,正巧遇见了你。不过,今天见面的缘分已经是‘马后炮’了!”说着,她像要畅怀大笑,但一见到场合不对,只好捂着嘴笑了。这使姚惟诚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也这样笑过多少次。
“你今天既然没事,就到我家去坐坐吧,我既可以帮你联系同学,又可以叙叙旧。我们分别已经——”姚惟诚扳着手指算他们分别的年限。
韩雪在他掐算的手指上拍了一巴掌:“你数什么指头,从一九六二年到现在,不正是整整四十年吗?噢,我记起来了,今年是我们大学毕业四十周年。四十年,在人类历史上是多么暂短的一瞬,但对你我来说,却是从风华正茂走到了年过花甲,多么的漫长呀!回忆起来,可又像是跟昨天一样。”
姚惟诚把韩雪扶到试鞋的沙发上坐定,抓住她的手腕,感慨地说:“你知道这四十年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啊!可是你连一封信都没有寄过,像是失去遥控、脱离地球轨道的卫星。”他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是在责备她,立即改口了:“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走,到我家里好好地聊聊。”
“你家里说话贵夫人不介意吗?”
“什么贵夫人贱夫人的,是萍水相逢的糟粕夫妻,你可能会认识她。我告诉你吧,我没有违背曾说过的‘等你三年’的承诺,直到一九六六年春节我才结婚。结婚前我就将你跟我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的那段不幸经历和我对你的思念,毫不隐瞒地向她‘坦白交待’过。她这个人呀,你还不了解,对待这类事情心地可宽广了,对我们之间曾经的相恋,以及我的思念,不但不介意,而且深表惋惜。”
“我为你有这样一位豁达的夫人而感到庆幸。也可能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你对她爱得很深、很专注,使她对你很放心;再如,她对我们这一代人在青年时期受过的教育以及在这种教育下所形成的道德情操很了解。”
说是这么说,但韩雪来到姚惟诚的家门口时,还是有点踌躇不前的表情。
进了房门,姚惟诚对正在看报纸的妻子说:“一荷,你看谁来了?”
坐在沙发上的张一荷站了起来,上前握住了韩雪的手,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老太太。忽然间,她惊叫起来:“啊呀!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就是我那糟老头子朝思暮想的韩雪。当年,在学校的舞会上我竟然夺你所爱,跟他跳了一场舞。后来,我又替代了你,成了他的妻子。这恐怕是上苍也跟乔太守一样,‘乱点鸳鸯谱’了。今天,你这位稀客光临寒舍,一定会蓬荜生辉。可不知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不期而遇,不期而遇!刚才在街上相逢,他却认不出我,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虽然年过花甲,老模样还在。”
“他的额头上刻出了那么多的年轮,上眼皮耷拉下来,下眼皮像是个小口袋,你竟然还能认出他,真不简单。”
姚惟诚对妻子说:“你光顾说话,怎么不给远方来的稀客让座、沏茶呀?”
张一荷一听丈夫的话,把韩雪让到沙发中间落座,接着沏了茶,又从厨房端来苹果、葡萄等水果。一边摆放一边说:“在这么一大把年纪的时候,我们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一荷,啊不对,我应该称你大姐了吧!你别忙活着招待我,应该先领我看看你家的房子。”韩雪边说边站立在沙发旁。张一荷领她依次看了卧室、餐厅、阳台、卫生间。看完后对她说,“你们住着这么好的房子,还说是寒舍,那我家住的可谓是窑洞了。”
“这房子不到一百平米。就这,还是他搭了个末班车才分的。他辛辛苦苦地干了一辈子,退休前三年才勉勉强强地被任命了个副厅级。有的人搬进了新房,原来的住房留给了子女。而他把旧房给退了,小儿子到现在还住在他丈母娘家。在这个大院里,像他这样的干部,大多数把房子装修得跟宫殿一样,像我们这样寒酸的恐怕没有几家。”
“韩雪第一次来我们家,你说这些干啥?”姚惟诚打断了妻子的话。
“惟诚,你让大姐说嘛,我最爱听这样的话。这说明在物欲横流的环境中,你没有变,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也证明当年我没有看错你。你不是给我说过屈原的‘举世混浊,惟我独清’的那句话吗?清了好,半夜不怕鬼叫门,可以安安心心地颐养晚年,没有人在你后面戳脊梁骨,这才是‘金杯银杯,不如群众的口碑’。”
“这倒也是,凡是他工作过的单位,同事们对他的反映是好的。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廉洁的人,工作一辈子图个啥?我看,图个不留骂名就是最高的奖赏。”
“我想,大姐一定是个贤内助。”
“贤内助谈不上,但我不会让他往火坑里跳。你看看,我只顾说自己家,忘了问你这些年来生活得怎么样。”
“结婚不久,我就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我爱人部队所在地大西南,在一所中学教书。三十年前,我爱人转业,在一家军工企业当了个党委办公室主任。我也跟他一起去了,在厂属中学任校长。改革开放后,我们厂不论是技术设备,还是人才队伍,都具备军转民的优势。但是,当时的厂领导因循守旧,缺乏市场经济意识,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期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厂里的生产越来越不景气,好多工程技术人员陆续跳了槽,设备检修也无人管,把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好机遇错失了。后来,几次调整厂领导班子,才扭转了亏损局面。但因人才流失严重,技术创新、产品创新跟不上,生产形势只能说是保本不亏,能给职工按时发工资。现在,我退休七年了,我老伴退休三年,我们只长年龄,不涨工资,两人合起来的月收入也就是接近五千元吧。改革开放本来是要让老百姓受益,但哪个企业,哪个地方,遇上观念陈旧、无所作为甚至胡作非为的领导,党中央再好的政策,在他们那里就变样了,受害的还是老百姓。不过,我相信这是暂时的。一年前,我们那个企业已经改制了,随之出现的是生机盎然的大好局面。最近,还给我们退休职工增加了工资。估计,以后我们的日子还会更好。”
“孩子们都好吧?”
“我有两个孩子,女儿在我退休的那个学校里当会计,女婿下岗了,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儿子在工商局工作,儿媳自己经营着一个服装店。还好,他们都自食其力,如果变成‘啃老族’,那我们老俩口的日子就成了筷子搭的桥——难过。”
“你说话够幽默的。依我看,只要家庭和睦,日子平平安安地过去就行了。现在,有些当官的或者是当老板的男人,发了不义之财,就在外面包养情妇。你说他们的家庭生活能算上是幸福吗?他们有的为此而锒铛入狱,有的走上了不归之路,搞得家破人亡。就这,还有些人依然无视党纪国法,‘前腐后继’。这几年,党中央加大了惩治腐败的力度,我们在报纸和电视新闻中经常看到被押上法庭被告席的贪官,职务越来越高,贪污受贿数额越来越大,手段也越来越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