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唯诚耳廓伤口愈合得也比较好,缝合伤口的线已被拆了。但左耳的听力并未恢复,经检查,确诊为耳膜破裂。耳鼻喉科的朱主任告诉他:“你还年轻,一只耳朵失去听力,对你今后的学习、工作、生活会有点影响。如果做耳膜修补手术,听力即便恢复不到原来水平,也总比失聪好一些。”
姚唯诚听了朱主任的意见,决定做耳膜修补手术。朱主任要确定具体的手术方案,还要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手术得等四五天。
在等待手术的这几天,姚惟诚的脑海里总是萦绕着韩雪的影子。她临别时一再嘱咐他“健康地去,健康地回来”的话语,不时地回响在他边。但是,眼前的事实使她良好的祝愿破灭了。这期间,他曾试想给她写封信,但一提起笔来,想到的是他写的信只能从本地邮局发出,这不但使她产生疑心,而且有可能暴露学校的机密,招来受处分的结局。就这样,他一直没敢给她去信。他心里的熬煎和思念能向谁诉说呢?
自从姚惟诚走后,韩雪先是和班上的女同学参加清扫猪圈、积肥、清除校园垃圾等劳动。而后,又与全校的女同学一起参加学校所在地公社建土高炉的劳动。十几天过去了,她的右眼皮老是在跳,这使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姚唯诚离开一星期后,她每天都在等他的信,一连等了十几天,都以失望告终。她揣摩着姚唯诚久久不来信的原由:是有病了,还是忙得顾不上,抑或是从悬崖峭壁上摔下来受了伤……但有一点她是深信不疑的,那就是他决不会忘了她。因为他对她的感情太深太深。再说,这次去的全是男同学,他没有移情的环境。
十二月初,姚惟诚的耳膜修补手术做过了。手术进行得比较顺利,还从左大腿的内侧取了一块皮,移植到耳朵内。但是,耳内的伤口是无法用针缝合的,只能用压迫止血法,在这只耳朵内塞进了大量的纱条。麻醉药失效后,难以忍耐的疼痛便向他袭来。他觉得左侧耳朵里像是凿进了一根铁钉,整天头疼欲裂,上下颌骨一点也不能动。实在忍受不了,就服点止疼药,但只能起一点缓解作用。在疼痛的折磨中,他对韩雪的思念愈加强烈,他们之间绚丽的青春火焰时时在闪烁着亮点。
最寂寞、最疼痛、最难熬、最折磨人的九天终于过去了,姚惟诚耳朵里塞进的纱条被抽出后,他的疼痛骤然消失,听力也有了一点恢复。朱主任在查房时告诉他,手术是成功的,听力还会进一步提高。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这对姚惟诚来说,既是吉祥的降临,又是一道难题。就他的主观愿望,巴不得当天就回到学校去,见到自己心爱的韩雪。但是,怎么向她解释在找矿的中途突然回来了。
在出院前的一天上午,明媚的阳光暖烘烘地照在大地上,驱散了几天来的寒意。姚惟诚正在院中散步,有人在他的肩头上猛拍了一巴掌。他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韩雪。
“好你个姚惟诚!怎么跑到医院里找矿?”
“我倒要问,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昨晚我梦见你在医院,就来找你。”她说话时略显吃力,声音也很微弱。
“你梦见我在医院,肯定是瞎编。从你身体的孱弱,说话的吃力,我断定你是来看病的。”
“算你猜中了,这几天我的咽喉一直疼,还发高烧,去校医室找医生,那位医生怀疑是扁桃腺发炎,让我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今天,我请了个假,就来医院了。”
“正是缘分,不但遇见了你,而且我正好住在耳鼻喉科。走,我领你去见朱主任,他是全市有名的耳鼻喉科专家。让他给你检查。”
“你先不要说这些,老实回答我,你为什么在医院里?”
姚惟诚左右为难,三缄其口。
“怎么,成哑巴了吗?”她说话时显得更吃力。
姚惟诚依然低着头,正在考虑如何回答她。
“不给我说是不是,那我就走了。”韩雪说完转身朝医院门诊部走去。姚惟诚急忙赶上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棉衣右下角。
“你简直把我逼疯了,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韩雪止住了脚步,又转过身来,对他说:“我看你为难的那个样子,肯定有什么隐忧。算了,我何必自做多情,为难你呢。”
“没什么为难的,我给你说实话吧,我到找矿目的地的第三天,就患了急性阑尾炎,这才把我送到医院来了,医生给我做了阑尾切除手术,现在完全康复了,大概一两天就可出院。”
“急性阑尾炎不到当地医院去治,而送到省城,路途能耽误吗?更奇怪的是到这个医院后,阑尾手术不在外科而在耳鼻喉科做?”她提出的这些疑问,当即戳穿了姚惟诚的谎言。而她也为他不相信自己而伤心地流泪了。
姚惟诚察觉自己的谎言露了馅,马上改口说:“是在外科做的阑尾切除手术,伤口愈合后为了复查一年前做的鼻咽腔纤维瘤是否复发,这才转到了耳鼻喉科。”
“编吧,好好地编,编出一部情节曲折跌宕而又悬念丛生的剧本,还能挣一笔稿费,岂不名利双收。”稍停,她提出“既然你做了阑尾切除手术,那我看看你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
“别别别,大白天哪有女人看男人肚皮的?”他说了这句话后自己也觉得很不得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她的追问下,自己乱了方寸。他知道谎言终究是谎言,再美丽的谎言哪怕重复上一万次,也不会变成真理。现在,唯一能使她相信的只有是真情。
韩雪等得不耐烦,生气地去拧他的左耳朵。她刚刚抓住,就见耳根有一条缝合过伤口的痕迹,松开手数了数,有五个缝合针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的阑尾长在了耳朵上?这可是天下奇闻呀!”
姚惟诚此时无法自圆其说了。他看到她的双眼湿润,就对她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一流泪,我心里就流血。现在,我只好把实情告诉你,可是你得绝对保密。这是学校给我和雷宏宇规定的纪律,一旦泄密,就会受到处分,而且不是一般的处分。”
她低着头,小声地说:“有那么严重吗?你说吧,我哪能会告诉别人呢。”
他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就把出发那天发生车祸,自己和雷宏宇受伤住医院治疗,以及学生科宗科长、系里的秦秘书看望他和雷宏宇时一再交待保密的事,如实地告诉给了她。
这时,耳鼻喉科朱主任刚好走了过来。他把一只手搭在姚惟诚的肩上,目光却注视着韩雪。姚惟诚立即向朱主任介绍:“她是我同班同学韩雪,可能是扁桃腺发炎,今天来医院就诊。您来得正好,我想请您给她诊断治疗行吗?”
“小姚,你什么时候学会说客套话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神圣职责,哪有行不行的呢。走,跟我到诊断室。”
进了耳鼻喉科诊断室,经朱主任细心检查,确定是扁桃腺发炎,而且已经化浓。检查过后,用手摸了摸韩雪发热的额头,便对她说:“我先给你开个消炎退烧的处方,回学校后让你们校医室给你输青霉素,等炎症消失后你就来住院,我给你做扁桃体切除术。”
“炎症好了为啥还要做手术?”她不解地问朱主任。
“手术不做不行,因为你的扁桃体已经形成了病灶,动不动就会感冒,一感冒又引起扁桃腺发炎。俗话说,长疼不如短疼,只有切除这个病灶,才能解除你经常患感冒,一感冒就发高烧的隐患。再说,这个手术是个小手术,你不比担心害怕。小姚在我这里做过三次手术了,他非常勇敢。尤其是这次做的耳膜修补术,一般患者术后忍挨不住疼痛,不是哭泣就是呻吟。而小姚却一声不吭。你要学习他这种坚强毅力。”
“我看这么办吧,”姚惟诚对韩雪说,“离放寒假时间不远了,一放寒假你就来做手术,我来——”他很快意识到差点说漏口,就把下面要说的“陪你”咽进肚子里。
朱主任一听姚惟诚的话,猜出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他的目光透过近视眼镜,落在了韩雪的身上,细细地端详了好一阵。然后又转过身问姚惟诚:“小姚,这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们现在还是同学关系。”
“鬼东西,你还瞒我,我已经看出了你们的关系超出了同学关系。你的眼光不错!”朱主任的这话一出口,韩雪低下了头,掩饰脸上的红晕。朱主任发现后对她说:“已经上了大学,还那么封建的。男女青年谈恋爱,这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上学期间可不能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学习,更不要过早地结婚。好吧,你们俩好久没见面了,今天好好聊一聊。”
从诊断室出来,韩雪说她要回学校去,下午到校医室吊瓶子。姚惟诚走着走着,忽然绕到她的前面,与她面对面地站住,含情的目光直落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又这样看我,好像没见过似的。”
“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让我欣赏欣赏不行吗?”
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的那张脸时,耳鼻喉科的两个年轻女护士从对面走了过来。他向韩雪努嘴示意后,回过身朝医院门口走去,她紧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出了医院门,但门前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路。
“你不再生我的气吧?”姚惟诚问她。
“何止是生气,简直是狠死你了!”
“是的,你应该狠我,就是打我我也认了。我对不起你,这段时间连一封信都没有给你写。你让我健康地去,健康地回来。可是我让你失望了。不过你是个明白人,这一切不是由我的主观愿望所决定的。这次车祸,好在苍天体悯我,只丧失了左耳朵的一点听力,没有少胳膊缺腿,更保住了一条小命,这也算得上是健康地回来了。”
“人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会有福享的。今天见了你,我一切都明白了,我哪能再生你的气?”
“我虽然没有给你写信,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心中没有你;相反,我的心中只有你。在耳膜修补术做过后忍受疼痛折磨的日子里,是你给了我坚强的意志。我越是思念你,越能转移我的大脑对疼痛的反射意识。你说,爱情给人的精神力量有多大啊!在最近的恢复阶段,我每天都要在院里活动活动,每当看到开始结冰的河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冬天的寒气袭来,昔日波浪起伏的大河已被冰面覆盖了,显得多么的平静啊!然而,冰面下的水流,并没有凝固,却依然欢快地流淌着。学校给我们规定的纪律,冰封了我的嘴,但我心中思念你的那份情感,正像冰面下的河水,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血管里默默地流淌。”
韩雪听得正入神,一辆减了速的公交车驶人车站。她上车后,姚惟诚追到车门前大声地叮咛她:“下午就去吊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