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惟诚终于等到了出院的这一天。在他的出院回执上写的是“左耳膜穿孔,已做修补手术。出院后休息半月”。
校园里见不到人影,路边的树木、花草早已干枯,先前的生机勃勃眼下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姚惟诚打开宿舍门,一股呛人的尘土味扑鼻而来。他从水房打来水,把宿舍搞得干干净净。可是,他的铺盖在出发的那天装上车运走了,眼下床板上光光的,大冷天怎么睡觉?他犯愁了,直奔系办公室去找秦秘书。
秦秘书见他着急的那副样子,用手指了指墙角。姚惟诚一看,正是他那件捆绑好的行李。
“伤已治好了吗?”秦秘书问他。
“基本上治好了。”说着,他把医院的回执交给了秦秘书。
秦秘书看过回执后告诉他:“系党总支已请示过校党委,你和雷宏宇就不再去找矿了。你先休息,等完全康复了就和你们班上的女同学一起,就地参加炼钢劳动。”
吃中午饭时,班上留校的女同学忽然见到姚惟诚,都感到非常惊讶,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也跟雷宏宇一样回来了。
姚惟诚不敢讲出遭车祸的实情,就用曾经给韩雪说过的谎言,把她们蒙骗了过去。
他在餐厅里没见到韩雪,又不便问别人,吃完饭后,他断定她可能去输液,便直奔校医室。
进了校医室,他从向着走廊的窗户看到输液室里只有韩雪一个人,便蹑手蹑脚地进去了。她一听脚步声,猜想是姚惟诚来了,就假装熟睡的样子。他不忍心叫醒她,就坐在病榻旁守候。未几,她“扑哧”一笑,吓了姚惟诚一大跳。
“是不是我把你惊醒了?”
“我就没睡着,你来得正好,我要上厕所,能不能帮个忙?”
他估计可能是帮她解裤带什么的,就有些犯难。
“怎么,不愿意帮这个忙?”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为你帮忙是我的福分。不过我是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指了指液体瓶子,“你就把它高高举起,进厕所后挂在卫生间隔板上面就行了。”
他这才把液体瓶子小心地取了下来,用右手高高地举起,左手扶她下了床。进了女卫生间,就照她说的把液体瓶挂在隔板的钉子上。之后,她叫他在外面等候。
不到一分钟,她在里面喊道:“好了,进来吧!”他一听到喊声,随即进去,欲要取下液体瓶子,她却说“别忙着取瓶子。”他看到她一只手抓着皮带怎么也扣不上,心想可能是她要他帮助扣上。但又怕自己想法不对,就问她“要不要我帮你扣。”他见她连连点头,就帮她把内衣塞进了裤腰,一只手差点伸到她的大腿根,吓得他偷看了她一眼。他见她没有什么反映,这才扣上了皮带,又把她的外衣给拽正了。然后,高举着液体瓶,扶她回到了病房。
“我刚才感觉到你给我扣裤腰带时手有些发抖。”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给女人扣裤腰带,心里不免有些发怵。以后就是帮你穿裤子,手不会再发抖了。”
“照这么说,你是希望我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
“你又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吃五谷生百病,你能保证这一辈子不再生病?我是说,万一你生病了,我会精心地照顾你,绝对不让你受罪。”
他这一番表明心迹的话,使韩雪如沐春风。她让他坐近一点。他移动凳子,坐在了离她的脸部最近的地方,两眼不由自主地望着她那张俊秀的脸庞。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他对她的爱意;而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她对他的依恋。
过了好长时间,姚惟诚这才想起问她“好点了没有?”她回答说:“你摸摸我的额头,还发烧不?”
他伸手摸她的额头,说了声“好像不发烧了”,就顺势把手移到她的右脸上。
“你好大的胆,不怕别人看见!”
“校医室这阵没人。”
“没人也还不到你摸我脸的时候。”
姚惟诚正要从她的脸上移开手时,她又把他的手压在自己的脸上,久久不让他的手移开。她多么想让他今天摸个够。过了一会,走道里传来脚步声,她才很不忍心地推开了他的手。等到走道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她有些紧张地对他说:“你的胆子真大!”
“其实我胆小如鼠,在给你扣裤带时手不是在发抖吗?可不知刚才是什么力量和勇气,竟鬼使神差地让我去摸你的脸。”
“我可提醒你,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指的是什么时段,莫不是一辈子吧?”
“这个问题我倒没有想,你自己去理解。”
姚惟诚看见她那扎着输液针头的手平放在床边,就用他的手捏住她的手指,亲切地问她:“嗓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后天液体也就输完了。你现在回去休息吧,这里人来人往的,要是传到赖福禄的耳朵里,你可要吃亏的。”
“我倒忘了,你可能没吃中午饭,我去给你买两个面包来。”
“不用了,我来输液之前在小卖部买了斤饼干,还没吃完,不信你看。”说着她从枕头旁提起了装饼干的纸包。
半个多月过去了,离学校东大门不远的一个空旷场地上,呈现出修建土高炉的紧张劳动场面。病假到期的姚惟诚和已经病愈的韩雪,与同班的袁玉枚、林晓兰、陈桂芝等四人被编成一个组,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之中。
入冬后,建起了三十多个土高炉,炼钢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土高炉点火的那天,不料天降大雪。
天刚亮,校内的广播传来的《东方红》乐曲声,把酣睡的同学们从梦中叫醒。乐曲刚播完,男女广播员轮番播出紧急通知:
“在校的全体同学注意了,早餐后都去校外炼钢工地清扫积雪。清扫完后,举行土高炉点火仪式。”
姚惟诚怀里抱着一把铁锹,第一个来到工地。他抬头望了望天穹,鹅毛般的雪花还在漫天飞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很新鲜,但冰冷冰冷的,鼻粘膜受刺激后,又连打了几个喷嚏,呼出的寒气在眉毛和胡子茬上已经结成了白霜。
“是哪个大姑娘想你了吧,喷嚏打得这么响!”
听到说话声,姚惟诚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的临时小组长林晓兰。她怀里还抱着好几把扫帚,来到了姚惟诚的面前。
“吆!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怎么变成‘圣诞老人’了?”
姚惟诚见她的眉毛上也结了霜,就回了她一句:“你回去照照镜子,看你是不是变成了‘白雪公主’?咱俩在一起,岂不是‘天仙配’吗?”
正在这时,韩雪、袁玉枚、陈桂芝来到他们的面前。袁玉枚见到林晓兰的脸红红的,就问姚惟诚:“你一定欺侮林晓兰了?”
林晓兰怕她们产生误解,忙说:“她敢欺侮我!我的脸是冻红的。”
“我告诉你们,以后不要跟姚惟诚说话,他那个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谁要和他打交道准吃亏。”韩雪对旁边的女同学说。
“我看,你经常和他打交道,而且是他的舞伴,是不是吃了他的亏,才说这话。”林晓兰冲着韩雪说。
“他敢!他要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我不拔出他的舌头才怪哩。”
“姚惟诚,你过来,把嘴张开,让韩雪把你的舌头拔出来,我们大家瞧瞧。”袁玉枚边说边伸手去拽姚惟诚。
“依我看,韩雪准是想吃姚惟诚的口条了。”陈桂芝也插了一句。韩雪追过去,伸手拧她的腮帮子,疼得他“娃娃”直叫。
“人都来齐了,玩笑到此为止,抓紧时间扫雪。”
林晓兰的一声令下,唇枪舌剑偃旗息鼓了。姚惟诚在前面铲雪,女同学们在后面扫。直到上午十一点雪还在下着,小高炉周围的雪前面刚扫完,后面又被落下的雪覆盖。工地上的大喇叭通知大家就地休息待命。姚惟诚与四个女同学一边就地活动,抵御严寒,一边又聊起了天。
“姚惟诚开刀作了手术,出院后才休息了一星期。雷宏宇没有开刀,为啥休息两个多月?”陈桂芝问袁玉枚。
“还是让他休息去吧,他的胸膜炎可能还有传染性。前天我吃过晚饭后,路过他的宿舍,从窗子里看到有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女同学同他一起吃饭,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的。看他俩的亲热劲,我估计那人很可能是他的对象。”
“胸膜炎!”姚惟诚一听,就明白雷宏宇以此隐瞒车祸受伤的真情。
林晓兰接上袁玉枚的话题:“他们谈对象就谈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应该乐观其成才是。不过也怪,我们班上至少有七八个女同学还没有对象,男女同学相处一年多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发现一对谈恋爱的。”
姚惟诚听到林晓兰的这句话,对着她说:“我们班女同学的眼睛,都长得跟骆驼的****一样高,对同班的男同学看不在眼里。”
“我看有几个女同学对你的印象不错,你应该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带个头去追呀。”
姚惟诚没想到,说这话的竟然是韩雪。他想,她说这话,有欲盖弥彰的之意,便当着大家的面说:“岂敢,岂敢!我是全班最穷酸的学生,囊中羞涩,自卑感如同沉重的包袱压在身上,哪个女同学能看上我,她就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把我们班的女同学都看成了势利眼是不是?”林晓兰驳斥姚惟诚。
“好好好,你不是势利眼,那你先试试成不成?我当众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俩就谈对象了。”
“去去去,怪不得韩雪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是开了个玩笑,要是我们真的谈恋爱,你这朵鲜花岂不插到牛粪上了。”
“插到牛粪上好,牛粪可以当肥料,花朵岂不更鲜艳?”袁玉枚在“借花献佛”。
韩雪担心姚惟诚说话出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胡扯八扯些啥呀,快闭上你那张臭嘴。”
陈桂芝听到韩雪说话的声音,大声地喊叫:“这里还有一堆雪,快扫掉!”说着她的扫帚已扫到韩雪的脚面上。
“你这是啥意思?”姚惟诚不解地问陈桂芝。
“你还不知道吗?她的小名叫雪儿。你看她白白的,像不像个雪雕的白娃娃?”
“是真的吗?”姚惟诚问韩雪。
“她说的对。我妈生下我的那天,正好是‘小雪’这个节期,我爸爸就给我起了‘雪儿’这个小名。”
“好名字,好名字!雪是纯洁的象征,雪是报春的天使,雪是大气的清洁剂,雪是哺育大地的乳汁,雪是来年大丰收的预兆。”
“真没想到姚惟诚还会借题发挥!看来,你的这些誉美之辞中,肯定隐含着你对雪儿的思想感情。人常说,语言和文章是思想感情的流露,更是思想感情的升华。姚惟诚,我说的对还是不对?”陈桂芝问他。
林晓兰接着说:“陈桂芝说的有道理,姚惟诚肯定爱上了韩雪。你坦白交代,你是不是对韩雪有那个意思?你坦白了,我们不但对你从宽,还会出大力气把你俩撮合成。”她瞅了一眼韩雪,又接着往下说:“看看看,韩雪的脸多红啊,红得叫姚惟诚不忍离去。干脆,你们两个在我们班上开个谈恋爱的先河吧,好给其他男女同学树个榜样。”
面对大家的围攻,姚惟诚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看见韩雪的脸确实红透了,悔恨自己不该说那些赞美雪的话。可是,他没想到把自己从窘迫中解脱出来的倒是红着脸的她。
“你们回去读一读唐诗宋词,历代的文人墨客咏雪的诗词还少吗?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在毛主席的诗词里,有‘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这类吟雪的佳句。特别是他到陕北后写的《沁园春》,把北国冬季纷纷扬扬的大雪,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来描写,气势多么磅礴啊!姚惟诚的那几句什么象征呀,天使呀,清洁剂呀,乳汁呀,预兆呀,与毛主席吟雪的佳句相比,只能说是孔夫子放屁,有点文气罢了。”
“韩雪,你不同意和姚惟诚谈恋爱就拉倒,何必旁征博引,装模作样地给大家上起古典诗词课,还冷风热嘲姚惟诚呢?”林晓兰用手指着韩雪说,“我们这几天有个感觉,姚惟诚一来,打破了我们前几天的沉闷,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你要是再攻击姚惟诚,我们可要拿你是问。”
姚惟诚一听这话,才有了解脱之感,就顺着林晓兰的话,转移了话题:“你们没听过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吗,叫作‘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过去的女子中学,从今年开始,就已经招男生了,这是让你们女学生学一点男人的阳刚之气,别老是那样娇滴滴的。”
“他这是哗众取宠!”韩雪大声地喊道。
“你怎么老是跟姚惟诚过不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教育系那个在国庆前夜与姚惟诚跳过舞的女同学,在我跟前打问姚惟诚的情况,肯定是看上他了。一旦姚惟诚被那个女同学夺去了,你可不要后悔。”林晓兰的话,一下刺中了韩雪,她感到莫名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