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弄得我每次经过瓜地时都像做贼,因为黄豆芽总是在我差不多要经过他的小屋时就坐在路边,见到我远远地就站了起来,问我红旗他们是不是已经答应了。我该怎么说呢,可把我愁坏了。开始一两天我还可以说这事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讲,接下来就不行了,我只好说已经讲过了,他们目前还没答应,只是说有机会就让他骑。事实上我根本就没和红旗和栋梁提起过。每次我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就做着样子说,走,我们该去和那些没用的汽车赛跑了。或者干脆更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别在这儿转悠了,去骑你的牛吧,小心马尥蹶子把你给踢死了。”
我还能说什么?有时候我都在想,算了,不去乌龙河边放牛了,回松树林里,这样就可以不经过黄豆芽的小屋了。可是我忍不住,我和他一样希望得到骑马的机会,过了后河看到那些杂乱的马蹄印我就忍不住踩着那些蹄印走,然后头脑里出现自己坐在马上奔跑的美好场面,想象路上的这些马蹄印就是我屁股底下的马留下的。我不得不跟着那些蹄印走。
黄豆芽竟然一直都没有失望,他坚持不懈地追问我事情是否有了眉目,日复一日地站在路边等着我经过。之前是盯着沙路上的车和马的影子,被我搪塞过后,还是盯着沙路上车和马的影子。他的张望的样子让我很难过。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经过瓜地时黄豆芽又问我答应了没有,我小心地摸着口袋里一纸包的桑葚对他说,没问题,今天一定能答应。这些桑葚是从我家屋檐后的桑树上摘下来的,很多都没熟透,母亲说熟透了才允许我摘,我还是提前把它们全摘下来了。
我把桑葚递给红旗和栋梁时,红旗说:“还想着骑马?”
“不是我骑,是黄豆。”
“黄豆?”栋梁说。“你是说看瓜地的那个黄豆芽?”
“是。他想骑马。”
他们把桑葚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酸得眉毛不住地哆嗦,我也跟着吞咽源源不断的口水。
“就一次也不行吗?”
“我再想想,”红旗说,嘴里抽着凉气。“你怎么不摘两个又甜又紫的桑葚?”
栋梁突然停住了,朝红旗挤了几下眼,对我说:“你跟黄豆芽说,我们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西瓜熟了的时候才行。还要让我们在他家的瓜地里随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对,想吃多少吃多少。”
回家经过瓜地时,我把红旗和栋梁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黄豆芽。黄豆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更小了。
“我爸会打死我的,他让我看好瓜,一个都不能少。他每天都要把瓜数上一遍才能睡着觉。”
“可是他们就这么说的。”
“你让我再想想,”黄豆芽抓着脑袋说,站起来向他的小屋里走,走到门前转身对我说,“再过几天瓜就熟了,瓜一熟我就告诉你。”
接下来我总算过上了几天平安的日子,虽然我也没能骑上马,还是很开心。和黄豆芽说话再也不要提心吊胆了,他也不再提起要骑马的事,只是偶尔会问问我们小葫芦街上最近是否又放打仗的电影了,让我讲给他听。他还骑了几次我的水牛,那样子像骑马,做着想象中的威风凛凛的姿势。
瓜不可避免地熟了,我经常看到黄豆芽的父亲推着独轮车到我们街上来卖西瓜。但是黄豆芽还是没有跟我提起骑马的事。我知道他是不会忘记的,那一定是他不敢把红旗和栋梁引进他们家的瓜地了。我也不提,即使看到他站在瓜棚前寻找沙路上奔马的影子我也不打算说起骑马的事。
一天下午我骑着牛经过瓜地,黄豆芽急匆匆地从小屋里冲出来。“站住,”他冲我喊,激动得满脸通红,鼻尖和额头上缀满了汗珠。“你让他们快来,我爸卖瓜去了,昨晚他没数瓜就睡了。快,你快点。”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牛背上跳下来,顺手把牛拴在一簇草丛边的一棵矮小的杨树上,然后撒开腿向乌龙河跑去。红旗和栋梁正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睡觉,两匹马低着头吃草。我把他们叫醒,让他们快去。这个结果显然也出乎红旗和栋梁的意料。
红旗说:“真的假的?”
栋梁说:“随便吃?”
我说:“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