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骑着马跑回黄豆芽的瓜地的,我坐在栋梁的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以免摔下马背。黄豆芽站在路边等我们,让红旗和栋梁吃惊的是,黄豆芽只说了一句关于瓜地的话,他说:
“摘瓜前拍一下,没熟的不要摘。”
红旗和栋梁咧着嘴笑,把缰绳交给我们俩,屁颠屁颠地跑进了瓜地。我和黄豆芽一人牵着一匹马,我的牛还拴在小杨树上,没工夫管它了。黄豆芽的手一直在抖,不时地舔着嘴唇,这是他第一次牵马。他把缰绳缠在手上,离马远远的,尽量往我这边靠。
“怎么骑?”他问我。“我不知道怎么上去了。”
我让他学我的样子,抓住马背纵身一跳,双手按在马背上再侧身上马。他学不来,个头太小,又不敢和马过于亲密,我帮他几次他还是上不去。
“再等等,”黄豆芽说,小心地用手梳理长长的马鬃。“我先牵着它走走,先走走。”
“要上沙路吗?”我问他。
“路上车太多,先走走。”
我也不敢到沙路上,担心汽车把马给惊了,那就完了。我骑在马上,黄豆芽牵着另一匹,我们走得都很谨慎。那个下午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一个慢悠悠地骑着,一个牵着,在和沙路平行的八条水大堤上来来回回地走。我们走得激动而又满足,丝毫不觉得厌烦,相互之间甚至连话也不说。那天下午的火烧云让人难以忘记,太阳还没落尽的时候火烧云就出来了,在西半天变幻出各种图案,一会儿是一群羊,一会儿是一片海浪,然后变成一群飞马,然后是房屋、庄稼地、狗,然后是两个奔跑而来的人,一边跑一边发出喊声。他们在喊着我和黄豆芽的名字。我和黄豆芽仔细看,是红旗和栋梁,他们不是在天上跑,而是在地上跑,一边跑一边叫。黄豆芽像火烧了一样突然扔掉缰绳,站成了一根树桩,脸上的肉都抖了起来。
出事了。
我们都没想到黄豆芽的父亲回来的这么早,他早早地把一车西瓜给卖掉了。回家的路上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头牛在向瓜地走,为了防止那头牛吃掉他的瓜秧,他推着车子向家跑。还好,那头牛才刚刚吃了几片西瓜叶,他踹了那头牛一脚,然后看到了瓜地里好几个四分五裂的西瓜,哪一个都没有被认真地吃过,大部分瓜瓤都鲜红地待在瓜皮上。这时候被惊动了的水牛沿着瓜地向南跑,跑进了靠东边的那个鱼塘里。黄豆芽的父亲只好去追赶那头牛,他赶到鱼塘边时,牛已经下了水。他一边喊着黄豆芽一边吆喝牛,靠一根树枝和一把青草总算把牛赶出了鱼塘,此刻的鱼塘一片浑浊。那是我的牛,它把周围的草都吃光了以后开始啃那颗小杨树,小杨树啃得差不多了时,缰绳就自己松开了。
黄豆芽的父亲收拾好了我的牛,发现儿子还没从小屋出来,就愤怒地冲进屋里。他看到了红旗和栋梁正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他把他们拎起来,一脚一个踹出了门外。问清楚了黄豆芽的下落后,他又踹了他们一人一脚,让他们快滚。
我知道黄豆芽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我牵着牛离开瓜地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叫声,他爸已经开始在打他了。我牵着牛回到家,红旗和栋梁也骑着马回来了。他们问黄豆芽怎么样了,我说还能怎么样,现在可能还在被吊起来打。红旗和栋梁有点不好意思,让我明天告诉黄豆芽,今天没能骑上马,明天接着骑,白送,一个西瓜也不要。
上了五斗渠的大路我就看到了黄豆芽,光着上身站在路边的瓜棚前,他在盯着沙路上两匹奔驰的枣红马。他听见我吆喝牛的声音,把脸从沙路那边转过来,往路边退了退,两只手放在身后。为了不让短裤碰到屁股,他一直捏着短裤往外拉。短裤上的星星块块的血迹已经变得黑红,光着的前胸和后背也有一块块青紫的淤血。黄豆芽退到了路边,低着头。
“红旗说了,你要骑马今天还可以骑,不要西瓜,”我说,看了看他的屁股我又说,“只要你想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不骑。”
“怕你爸打你?”
黄豆芽看了看尘土飞扬的沙路,又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不是,”他说,“我不会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