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盛大。菜之外,人多,热情,所有人都向他敬酒。村子里头头脑脑的官都到了。还有一个白皙丰满的妇女主任,酒风泼辣,她向他敬酒,说:“秦老师,喝!”
秦山原说:“喝!”连着两杯,头开始有点转。微熏时想,当年有这么好的女人吗。
老方宝刀不老,菜做的还是那么好,秦山原记得那会儿最愿来去的村子就是扎下,老方的菜是原因之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想当年”。他们说起秦山原当年满腹才情,如何给大队部和粮食加工厂撰写春联;如何给新婚的庆典上即兴朗诵祝辞;如何喝了一斤粮食白酒然后用秃毛笔写下“扎下”的界碑;如何在领导面前据理力争给扎下送来了乡亲们都爱看的电影,以及如何帮着老村长写了一份小边的鉴定。这最后一件事在扎下已经流传成一个段子,这段子使得秦山原在从没见过他的扎下人耳朵里也不陌生。
有个叫小边的小伙子要去镇上的扎花厂做临时工,扎花厂要村委会出一份小边的品行鉴定。老村长为难了,能出去当然好,小边人也不错,就是手脚有点不干净,偷过几只鸡,摸过几只狗,不算大问题,但在鉴定里不表现出来又不合适,那是要盖公章的。老村长就请教秦放映员。秦山原说这简单,就写:“该同志手脚灵活。”搞不清是夸还是骂,老村长大喜。就这么写了。小边在扎花厂干了半年,被开除了,他没事喜欢顺手牵羊捎点东西。厂领导很不高兴,抱怨老村长举人不当。老村长说,我们可是有点没隐瞒,不是说了么,“该同志手脚灵活”。厂领导哭笑不得。
这段子再说出来,依然博了个满堂彩。秦山原想,当年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前村长孙伯让最后一个敬酒。孙伯让举着酒杯说:“秦老师,听过孙伯让的名字么?”
秦山原摇摇头,说:“不好意思。”
“秦老师贵人多忘事。”孙伯让说,“我帮你看过放映机。那年你三十我二十六。”
秦山原笑笑说:“谢谢伯让兄。那时候我喜欢熬夜看书,放电影时常犯困,所以总劳兄弟们帮忙。谢谢啦。”
“别谢,秦老师。我跟秦老师学了不少东西,电影都会放了。”
大家都有了兴趣,伯让竟会放电影,头一回听说,真的假的啊。
孙伯让说:“会放也放给秦老师看。秦老师,我敬你!”
秦山原又喝了两杯。
从饭桌站起来时,秦山原两脚底开始发飘。喝大了。很多人都喝大了。妇女主任跟秦山原握手告别,无比遗憾地说:“可惜没机会再看秦老师放的电影了。”
“露天电影还有吗?”
“早没了。有钱的在家看影碟机,穷点的就看电视。”
然后大家又感叹一番露天电影的消失才各自散去。按照饭桌上的商定,秦山原今晚到孙伯让家住。大家都希望秦山原住到自己家,孙伯让说,谁都别和他争,他跟秦老师学会了放电影,算半个学生,家里也宽敞,就一个人,到处都是地方。
秦山原说:“你家人不在?”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孙伯让倒是笑了,说:“老婆跟个放电影的跑了,十几年了。”
秦山原看看别人,好在不是所有人都盯着自己。
“跟秦老师没关系,”孙伯让说。“你之后的放映员,姓丁,那狗日的。”
秦山原松了口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