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key？”王老师说，“你是这样说的吗？”
“对不起老师，是的！”郭智岭说，“我想猴子聪明伶俐，本来想逗她笑的，没，没想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师不责怪你，你坐下。”说完又小声地唤小林，“俞艳，别哭了。郭智岭本身想逗你笑的，他没恶意。我们一起原谅他，好吗？”
后来，王老师终于知道小林的特殊情况，她很感动。她对小林说：“不管怎么样，学校和老师，包括同学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我们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你的情况特殊，不影响你入团。我有个想法，我希望你通过努力，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到更远的地方去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乌云常常阻挡太阳的光芒，却无法遮蔽太阳。强者的未来是不相信眼泪的。”
郭智岭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不知道小林的情况，但他严密的分析能力，使他觉察到什么。于是，利用课余向小林请教英语的机会，向小林表示友好。而小林也常常向他请教几何难题。小林一直以为，他严密的推理论证能力，与他优秀的几何成绩不无关系。他们渐渐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他跟其他同学说话总是大大咧咧，开玩笑，打打闹闹，跟小林说话却显得斯斯文文的，不打闹，即使开玩笑也很小，让大家都感到快乐。这些都让人感觉他是个开朗、顽皮，却聪明、讨人喜欢的男生。
水城玉舍国家森林公园位于贵州省水城县南部，距六盘水市中心30公里。坐了一阵汽车后，全班分乘两艘船。小林跟王老师一艘船，郭智岭带领一半同学乘另一艘船。
王老师介绍说，玉舍国家森林公园可以被称为林海。森林覆盖率在90％以上，其中300多亩是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整个公园占地5000多亩，拥有光叶珙桐、西康玉兰、水青树、十齿花、南方红豆杉等多种国家一、二级珍稀植物，野生保护动物有白腹锦鸡、红腹锦鸡、白狐、花面狸、香獐等等。
同学们都很佩服王老师广博的知识。王老师说，这不能称为广博，这是因为她喜欢这片土地。一个外乡人，只要爱上脚下的土地，就会主动亲近它，了解它。
这使小林想起自己。自己也是个外乡人，自己以前只热爱学校。以后小林应该热爱这一片土地，像王老师那样。
王老师还介绍说，这里是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从北向南，喀斯特自然风貌、古文化遗址、30多个民族灿烂的民俗民风和民间文化，犹如颗颗明珠镶嵌在这块乌蒙大地。节日也不少，农历正月初三至三月初三，这里的彝族同胞要在村里演出傩戏，目的是祭神驱鬼。有的同学问，这是不是像汉族的端公道士做水陆道场？王老师说有些类似，不过傩戏具有娱乐性和观赏性。集神、鬼、人于一体的傩面具扮相生动，人物性格突出。每逢演出，前去观看的人，人山人海，热闹异常。
胡山玉说，我们的部族每年正月初一到十五还要组织采花洞。有男生说是不是培养采花大盗哦？其他同学跟着笑。王老师说，我们要尊重民族习惯。民族习惯是不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有个男生说：“我听说过的。据说在这个节日上，成年的姑娘小伙要聚集在一起唱情歌，吹的吹芦笙，吹的吹竹箫，边吹边唱歌……你们以这种方式谈情说爱，寻求对象，是不是？哈哈哈哈！”
胡山玉的脸被他说得红起来：“这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这样。俞艳还记得那个红云吗？她现在都快做母亲了。毕业回去很快就结婚了。”
“是那个男生吗？”小林小声问。
“大概不是吧。郭智岭不是让人家用鞋油刷牙吗？关键是那男生上高中去了，而且出身城市，彼此又不是很确定，又没有正式谈。”胡山玉说。
“我看那男生整个一陈世美！”有人说。
大家正七嘴八舌，郭智岭他们船上传来马宁的吼声：“来来来，对歌对歌，两条船比赛，输了的下山的时候倒退着走路！”
“对就对，谁怕谁呀？”这边积极回应。
“得唱情歌！”他们那条船没有老师，出的招比较猖狂。
“唱就唱！”这边的人说，“我们这里只要有胡山玉在，我们怕谁呀？”
有人小声说：“好像胡山玉是专唱情歌的一样，呵呵！”
被这人一笑，胡山玉不好意思了，她说：“我不唱了！”
这边才要做胡山玉的动员工作，那边的歌声已经响起，一个男生的声音：“妹家门前几个坡，人家走少我走多。捏个泥牛路边站，泥牛吃草我心才落。”
这头也是个男生：“娇家门前一重坡，别人走少郎走多。铁打草鞋穿烂了，不是为你为哪个?”
那边说：“这一局你们输，你们应该派女生出来！”
这头说：“这一局不算，只算热身！”
那头说你们输了，这头说不算，争了一阵，终究还是这头争赢了。王老师建议我们只要对歌就好，不一定要唱情歌。
那边响起郭智岭的声音：一字官武走南阳，二字钢刀斩蔡阳，三人拜和紫荆树，四马投唐小秦王，五虎上将保太子，六郎起义是孟姜，七子莲头来对宝，八字李煜是刚强，九里山前买韩信，十面埋伏楚霸王，十一长江发关索，十二真心阳满堂，十三太保李丞相，十四甩手无怨招，十五罗成盗打郑州府，十六扬州夺了状元郎，十七王母来班威，十八罗汉转投唐，十九大刀王洪美，二十八仙闹昆阳。
不知道郭智岭是从哪里学来的，无论气势还是腔调，都让大家吃惊。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一个同学唱了几句：“七月香袋绣起心，千针万线来绣成。牛郎织女隔河站，七月七日来相认……忘了后面。”唱不下去。
对面传来哄笑，齐声“嗷——嗷——嗷”地叫。
胡山玉说：“郭智岭的招，得让俞艳来接！”说完冲着对面喊：“你们别高兴太早，看我们俞艳出马，把郭智岭挑于马下！”
对面便“俞艳俞艳”地喊。
“唱什么呢？”小林犹豫不决。
“什么熟悉就唱什么。”王老师说，“要是让他们接上招，那最好。”
听了王老师的话，小林拿定了主意。小林开始唱起来：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ke me smil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Every sh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
唱完了，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林。
有一次上课时，英语老师为教学需要，《Yesterday Once More》这首歌曲从她录音机里“漏”了一小段，才唱三两句就啪一声被摁了停止。小林被它深情的旋律抓住了神经。课后小林多次光顾书店报刊亭，找到有这首歌曲的歌本买下，又找机会问英语老师借来磁带，在母亲和俞宝贵都外出的星期天，一个人关起门在这首经典歌曲的优美旋律中整整沐浴了一个上午四个小时。
小林以为自己唱得不好。王老师带头为小林鼓掌，同学们犹如从梦中惊醒，才拼命鼓掌。
对面听到这头鼓掌，也跟着鼓起掌来。
王老师说：“这是一首非常优美的经典歌曲，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从哪里学的？”
“跟磁带。”
“我一句都没听懂！”胡山玉说。她的话再次让小林感觉到她的不识时务，小林被她的憨劲头逗乐了。
“俞艳有英语天赋！”王老师说。
行船很快抵达目的地。因为是平局，大家不再提谁输谁赢的事。
从玉舍公园回来后好长时间，小林的心都还徜徉在公园的青山绿水间，林茂，山青，水秀，物丰，树美，石奇，峡险……一天去来虽然疲累不堪，却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第二天一到教室，郭智岭就跑到小林位置边上急切地问：“你唱的那支歌是什么意思？你能给我作一个翻译吗？”
小林知道他英语不太好，有意刺激他说：“你把英语再学好一点，就能自己翻译。不信你试试！”
他被小林说得不好意思。从此，他学习英语非常用功。
小林的游记再次获得语文老师的肯定，被当做范文在课堂上朗读。
就在小林在学校顺风顺水的时候，家里却出事情了。母亲和俞宝贵的承包合同即将到期。按照以往的口头协议，他们有优先承包的权利，但军分区却以“你们家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搞得军分区的形象很受影响”为由，拒绝跟他们续签合同。而一直对他们格外关照的陈副司令员已于半年前调到别处任职。内部没有人替他们说话，他们有心赴命，无力回天。这时候，他们才想起那个叫王攀的司机。他们真正认识到市场经济的厉害。不要说那些整天在社会上混的人，连这跑长途货运的驾驶员也难免遭受冲击。还不是一点点，而是深及灵魂。
俞宝贵说：“看，这就是结果！”
母亲说：“你早点怎么不坚决一点呢？要是那时候就让他参股，怎么会有今天这些事情？”
俞宝贵说：“当初九条牛都没办法让你扭头，如今怪得了我？”
为此两人又吵了一架。
两个人好像一天之前坐的还是飞机，而从今天开始以后只能坐牛车，他们非常不甘心。
非但不甘心，甚至还希望把另外谋划的生意做到发达得让现在不让他们继续签约的军分区领导后悔。
于是，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回璧山，经过很短时间的考察，决定在县城开饭店。
军分区的住房在他们办好交接手续以后就全部退出。俞琴、俞侠、俞飞自然跟他们回璧山。小林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被母亲寄住在城关乡一家姓李的人家。不但住在他们家，吃也在他们家。这是一家和蔼可亲的人家。小林虽然寄宿他们家，他们却没有把小林当外人。李家阿姨每天早上在小林起床前替小林煎两个鸡蛋，睡觉的时候还怕小林不习惯，问长问短的。怕小林吃不来玉米饭，专门用玉米换白米来，煮给小林一个人吃。他们家有七口人，叔叔和阿姨上面还有爷爷奶奶，下面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顺序是女孩、男孩、女孩。一家人和和气气，做什么商商量量，从不争吵。最小一个女孩比小林大两岁，她说小林是她的小妹妹。上边的姐姐和哥哥听了，也说小林是他们的小妹妹。小林只要放学回家，姐姐和哥哥就笑呵呵地问长问短的，让小林在感觉到幸福的同时，也对老天起了怨言：为什么小林不出生在这样的人家？
在紧张的学习中，小林抽出时间来跟他们一起打糍粑。小林跟两个姐姐亲手把糯米淘洗干净，放在木盆里浸泡。等米粒泡成肥滚滚的，再放蒸笼上蒸熟，然后趁热放到木槽里。小林和小姐姐一人用一根木杵，把木槽中的熟糯米捣烂。捣的时候，不断在木杵当头上洒水，防止糍粑粘在木杵上。紧接着用线把糍粑解成厚薄均匀的块，在两块之间加入白糖、洗沙、火腿馅料，再用猪油煎烙，撒少许食盐。待其四周鼓起小泡，上下交错成荷叶皱边状时，即可食用。
这是小林到贵州以后吃到的最好的美食。
住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离学校比以前远了。早上上学和下午放学，如果天气不好的话，有好长一截路几乎没有行人。担惊受怕地走过几次之后，小林宁愿迟到，也要等到来往的人多了才出门。小林不敢在他们家里表露出来。小林寄宿在这里已经够感激他们的了，如果小林表露出来，他们一定会抽出人手来接送小林。给人家添那么多麻烦，自己又无法言谢，让人太难为情。
有一天早上，天又下起小雨，外面迷蒙一片。看看手表，已经到了上早读课的时间。正在小林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林看见屋子前面站着的一个人好眼熟。仔细一看，居然是郭智岭。
郭智岭打着一把伞，见小林看见他，就向小林招了招手。小林高兴得不得了，背起书包冲到他伞下。其实小林也带伞的，调皮，不愿意打开。
“你家住哪里？以前我怎么没跟你同过路呢？”
“你认为我家住这里？”郭智岭笑了，“只要你高兴，就算我住这里。”
小林突然想起来，他是住在学校的。于是小林更加高兴：“那么就是说，你是从学校赶到这里来的。”
“算你聪明。我听王老师说，你们家人回重庆去了，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想，我应该关心和帮助一下同学！要不……”
“要不什么？”
“要不将来你也回重庆了，想关心都关心不到了。”
小林心里暖暖的，暖和得甚至有哭的冲动。小林说：“你说的我都没有想过。”
“我也许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我们这里有规定，户口不在我们这里，上高中得交高价费。我们这里的学校教学又赶不上你们重庆，留在我们这里读书肯定是不值得的。况且你的家人已经回重庆……你迟早要离开我们的。”
他说得小林酸酸的，好像离别就在眼前。
他说：“你上次不告诉我歌词的意思是对的，你促使我发狠学好英语。现在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英语进步了好多，这得感谢你！”
小林说：“如果毕业考试以后我真的必须回重庆读书，那么，三年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们击掌为约好不好？”
一阵凉飕飕的雨水，落在相击的手掌之间，溅起无数飞沫。
郭智岭的手掌真大，暖乎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