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李小兵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也慢慢适应了他在台湾新的身份。
他的第一个身份是孔堪抱养的儿子。孔堪住在新北淡江大学淡水校区附近,家里只有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少妇,就是孟退思提起过的韩惠之。她的穿着是青春靓丽那种,淡妆下那娇嫩的皮肤、文雅的气质,更像是李梅的姐姐,而不是养母。李小兵很奇怪她和孔堪的年纪相差二十岁,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韩惠之对他很友好,嘘寒问暖,还做得一手好菜。不禁让他感叹,无论多么老的男人也是喜欢温柔小女生的。
第二个身份是孟退思的男朋友。李小兵还没接到廖双乐安排他去当铺上班的通知,淡江大学也放了暑假,所以每天都和孟退思粘在一起。他有时还可以在她家的沙发午休,但吃完晚饭,几乎整天呆在书房的孟逸修就会赶他离开。孟退思的母亲也是个大美人,很多时候都不在家,说是在台北什么公司上班。李小兵见过几次,她虽四十来岁了,风韵不减,胸围不是普通少女可以比拟的。她见了李小兵只礼节性的招呼几句,似乎对他没什么好感。
当然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孙益的义子,益社总堂的中尉。他慢慢才知道,李梅原本是益社在淡大的负责人,就是那图书馆管理员。它油水颇丰,负责整个校园和其周边的黄赌毒生意。他从前的主要副手韩云天,一个上士,根本不买新任负责人薛山的账。还指使王俊文、周彦国、刘川峰,三个中士,不交出他们分别掌管的业务账薄。薛山也无可奈何,在孔堪的建议下,邀了李小兵作陪,请喝了几场酒,双方才握手作罢。李小兵能感觉:李梅和韩云天几人的交情很铁,即使失忆了,依然可以发号施令。
2014年8月3号,李小兵又有了一个身份—孔诚,在新北淡水镇‘永发’典当行作了一名小伙计。按照孙益的意思,李小兵减少了和孔堪的往来,单独在郊区租了一间破旧的套房,开始了他们的计划。他的表面上的任务是协助几个分堂,做好各环节的衔接;实际任务是全程观察,随时向孙益报告事态的进展情况。
这日一早,李小兵准时去了当铺上班。那当铺离淡水老街不远,位于一处不算热闹的小巷里,看起来十分普通。陈旧的招牌下,一个二十余平米的小门面,当前由金属护栏隔开,齐胸高的柜台处只开了一个约莫脑袋大的方孔。当铺经理姓许,除了傍晚偶尔来逛逛,白天基本看不着人。店中一般只有四五个人,一人为‘朝奉’,负责鉴别估价;一个‘票台’,负责填写当票及当簿登记;还有个‘折货’,负责抵押物的包裹、保管及标记等。其余都是可有可无的打杂伙计,干些搬运、保洁之类的杂事。
李小兵的引荐人看来有些薄面,他工作清闲,上班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刘老哥、张大姐,早。”李小兵热情地招呼道,他上班已有好些天,很快就和同事打成了一片。台湾职场等级更森严,各行各业的上班一族多习惯了一丝不苟,笑容都是礼貌性质的,而李小兵际遇离奇,很珍惜新的生活,待人真诚爽快,又喜欢开些玩笑,容易与人亲近。
“孔诚,你可来了。快,先守着,我去吃早点。如果有人来当货,不超过五万的话,你根据估值表,看着办就是了。”那姓刘的‘朝奉’大声道。
“阿诚,我也出去一小会儿。”姓张的‘票台’说罢,也待离开。
“小张,孔诚还不熟悉工作,你走了,那怎么行……”
“老许,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你也知道,早上是没什么事的……”
“刘老哥、张大姐,你们随意,许经理上午不会到店里来。这里有我呢!没问题。”李小兵刚坐下不久,正悠悠地抽着烟、上着网,不经意发现门口停了一辆轿车,走近一人。那人身着淡黄衬衣,正是接头人的装束。他心生怪异,暗想:快了点吧,义父明明通知的是上午九点一刻左右才来人啊?还说计划有变,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现在不过八点二十四而已,怎么回事?
“小兄弟,当货。”那人也不多言,将一口铁箱放在柜台上。
“请问……你是?”
“台中董安。”
李小兵一听,就明白了来人是谁。他细细看去,那人相貌没什么特征,极为普通,只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很紧张。“你好,这主要的经办人现在外出了,麻烦你等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先。”其实他是决定要电话问问孙益是不是计划有变,因为来人的主要相貌特征显然不是事先说的一脸络腮胡子和一身古铜肤色,而且原计划也不会出现李小兵直接面对当货人的情况。
“孔兄弟,自己人。计划稍变,你不用给廖先生电话了。”那董安笑着低声道。
李小兵大震,暗想:他为什么会提廖先生,这打捞分明是青礼堂的胡堂主在负责,就算是接下来的拍卖也该是白乐堂的汪先生呀!他总觉得有些不对,一时也不知所措了。
“什么事,阿诚。”
“王哥,这人要当东西。”李小兵听见‘折货’王慕秋从当铺后部的储物间高声问道,也大声回道。那可是许经理的外侄,目前的情况,完全应该让他做主。
王慕秋迅速走向前台,“你好,请问你要当什么东西。”
董安撇了李小兵一眼,有丝责怪的意味,“这位小哥,前段时间一场台风后,我在澎湖列岛周边打捞出这个铁箱,里面有些古代的瓷器,你给估估价……”
李小兵退在一旁倒也平静。王慕秋却是一惊,打开那护栏,双手接过铁箱,仔细查看。那箱子破损不堪,还散发出阵阵海腥味。
“朋友,你这些瓷器值不了什么钱,初步估计都是明末清初的民窑青花,而且大部分还损毁了,这瓷片又怎么算呢……”王慕秋显然对古董有一定研究,只顺便看了看,就下了结论。
“怎么会!小哥,你看仔细了,这品相、纹饰……”
“这样吧,朋友,我介绍你去找个古董鉴定师。其实我们永发典行很少接这样的单……”说时,就要将铁箱递还给董安。
“算了,不多说。小哥,你给开个价吧。”
“那老兄你想当多少呢?”王慕秋没有拒绝,又顺手拾得一个稍微完好的瓷碗,仔细把玩。
“那就图个吉利……十八万,我找人是大概估过价的。”
“老兄,那可太高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认为这货的价值不过超过八万,当铺的规矩你也懂,我最多给你四万八。超过五万的话,就超过我的权限了。要不,你再等等……”
那董安略一思索,咬咬牙,显出矛盾的神色,愤愤道:“成交。”说罢大有深意的看了李小兵一眼。
然后两人填了当票,清点了抵押物,又分别按了手印和金印,办妥一切手续后,董安就离开了。
王慕秋喜道:“阿诚,咱们今天可赚大了。你先守在这儿,我拿这货去给行家看看。”
“秋哥,这玩意儿很值钱?”
“那当然,这箱青花虽是民窑,也有些损坏,但数量多啊!十几件呢,我感觉那人没说假话,至少十八万。”
李小兵也故作欣喜道:“真的吗?太好了!那你快去啊,这有我,没事。”心中却大为疑惑。他待王慕秋离身后,将那铁箱搬进隔壁的储物间,取出瓷器,仔细检查。发现其底部果然有一个夹层,心神刚稍微平静,只听外面一阵喧哗。
李小兵匆忙回了柜台,失声叫道:“你是董安!”那人一脸络腮胡子和一身古铜肤色,也是身着淡黄衬衣,显然才是真的董安。
那人却不认识李小兵,“咦,你认识我吗!”
李小兵一下反应过来,明白孙益的小心,这个送货人看来是个纯粹的外人,只送货。“哈哈,我听许经理说过嘛,董哥可是经常来我们当铺的。这胡子,够帅!这皮肤,够MAN!”
董安哈哈大笑,“你小子会说话,新来的吧,怎么称呼。老刘和张姐呢?”
“他们出去有点事,我叫孔诚,董大哥今儿又送什么好东西来了?”李小兵想尽快清楚董安到当铺是否只是个巧合,因为货已经有人送了。
“肯定是好东西,我在台中的西北的海里捞出点瓷器,本想请老刘帮我看看,是不是值点钱……”董安说时,回头吆喝一声,招呼他的司机从车里拿出一口铁箱。
李小兵唯唯诺诺说了声好,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口铁箱和先前送来的那口,外观上竟相差无几。
“孔老弟,你先看看吧。”
李小兵接手一看,箱中的瓷碗和先前那批也极为相似,脱口道:“这是明末清初的民窑青花吧,估价八万,算四万八。董大哥,你看怎么样。”李小兵顾不上计划行事中,自己不用出面的安排了,只想尽快结束此事。
“好眼力,不过价钱能不能高一点。这几年台海周边的打捞物都是抢手货啊。兄弟不能一个人赚了钱,忘了老哥。”
“我的权限只能如此了。要不你等等,我想老刘也快回来了吧。”
董安招呼他的手下回避,低声道:“孔兄弟,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敞开了说,这里面有二十余件瓷器,就算二十万,当票你自己填,少写几件都无所谓,我签字,反正是捡的……我找人估过价,要值二十好几万呢。总之,哥俩好说话,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不填当票其实更好……”
李小兵心道:靠,你这不赤裸裸地搞贿赂吗?这人竟怀疑我是故意压价,想占他便宜。忽心生一计,笑道:“董大哥,超过了五万,兄弟可没这权限啊。要是被许经理知道了,我可会丢饭碗的……这东西能……值二十多万。”
“我骗你干嘛,这些年凡是台湾出土的古董,都是卖方市场,这是总所周知的。你不信,可以找机会问老刘……要不这样,当票上你写个四万八,我拿几件,你拿几件,你私下给我十万就行了。放心,哥哥保证你赚钱!而且这样事后,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担任何关系。说得难听一点,我就算翻脸,你也可以不认,当票上是白纸黑字嘛。”
李小兵故意做出神色跃跃欲试的模样,商量道:“那好吧,董大哥可别到处宣扬啊……许经理那儿……”
“放心,老刘和张姐都知道,哥哥我最讲义气,好处是的大家的。即使是老许,收了这货也不会亏……”
董安谈话间,见李小兵心动,便捡了五件较好的瓷器塞给李小兵,自己捡了三件,箱中还剩十余件。又办完了相关手续,收了钱,豪爽道:“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比老刘好说话……你自己去古董市场转转,就知道哥哥没骗你,我马上要回澎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下次请你喝酒了。”
李小兵寒暄几句,迅速将铁箱搬进了隔壁仓库,惊得大汗淋漓,因为这个铁箱也有夹层。心道:难道……难道有内奸……事情暴露了吗,怎么会这样!先前那假的董安是不是骗子,听王慕秋的说法,当铺也不会亏钱……难道这真的董安是骗子,可惜老子私人贴了十万块……可是义父不会骗我啊。一想到孙益,李小兵马上就拨了电话。
“经理,送货的来了两拨,这是怎么回事?”李小兵拨的是专号,说的是暗语。
“什么,会有这事!”这对孙益的震惊显然很大,声音有些异样。
“送货的是准时来的,可事前有人搞推销,感觉货一样,所以也买了点。”李小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能瞎扯,希望孙益能听明白。
“好,知道了。我派人再联系你,你看好铺子。”
李小兵无奈,也想不出原由,干脆就在仓库呆坐。
不多时,当铺的老刘和张姐陆续回了岗位。李小兵简单地汇报了一下两次收货的情况,谁知两人都是大喜,认为捡了便宜。
“你小子跟着阿秋学得很快嘛……”
“老刘,听说昨天在海上,有台风掀翻了一艘小客轮,没想到捞出的东西,送到我们这来了……”
李小兵事先就知道打捞的详情,对这些谈话内容都没兴趣,心中有股莫名的紧张。忽见一个一身淡黄的中年汉子走近当铺,手中也是一口铁箱,明白事情已经复杂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