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这空前绝后的太平盛世一切事物都和合起拍来,危、亡、乱等字都禁止使用了。然而无论赵佶怎样独出心裁地粉饰太平,也无论他苦心孤诣地把“不养健儿,却养乞儿。不管活人,只管死尸”的表面文章做得如何怎样周到,现实总归是危、亡、乱的掩盖不了的。
在位二十五年的赵佶,生活的腐朽糜烂在历代皇帝中是少有其比的。有其君必有其臣,他所最宠信、最重用的将相大臣、宦官嬖幸,如蔡京,王黼、童贯、朱勔等人,每一个都是奸贪残暴,无恶不作的家伙。蔡京当宰相后大肆贪污受贿尚嫌不够,还要一下拿好几份俸禄,就连粟、豆、柴薪之类的东西也要从国库中支取。他经常在家大摆宴席,有一次请同僚吃饭,光蟹黄馒头一项就花掉一千三百余缗。他在汴京有两处豪华的府第,又在杭州凤山脚下建了座雄丽的别墅,宣和末年,他把大批家财用大船运到杭州别墅贮藏起来,把另处四十余担金银宝货寄藏到浙江海盐的亲戚家,这些财宝不但使他的后代受用不尽,连这家亲戚也沾光成为当地的首富。王黼公开卖官鬻爵,每个官都有定价,当时称作“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他家养的姬妾之多,几乎可与赵佶相比。他的卧榻周围摆着几十张小床,每晚都要挑选几十名美女与他一同睡觉,名曰“拥帐”。他的宅第与一处僧寺为邻,有个僧人每天都从王黼家院墙外的小水沟里打捞他家流出的白米,然后洗净晒干,不长时间就积成了一囤。童贯家的房子里连灯都不点,而是悬着几颗夜明珠照明,他有多少家财谁也说不清楚。靠花石纲当上大官的朱勔也发了横财,家里的三十万亩田产就,一年就能收租十余万石。
而支撑赵佶及其奸臣们穷奢极侈的钱财自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熙宁、元丰年间积攒在国库里的那些“都足以备礼,富足以广乐”的资财很快就被挥霍得一干二净了,以致赵佶即位不几年,财政上就出现了严重的赤字,全年的赋税总收入仅够应付八九个月的支出。入不敷出如此严重,赵佶所想的仍然只是如何有更多的资财供他挥霍。蔡京说的好,惜财省费,那只是前朝小家子气的陋举,而圣明的帝王是根本不会在乎这个的。
雅好书画、造诣深湛
徽宗在政治上了无建树,是昏庸之君,但是在艺术上却造诣颇深,堪称巨匠。无论是诗词、书法、绘画,都不乏上乘之作。在封建社会的莘莘帝王之中,除了南唐的李后主与他处在伯仲之间外,根本就几个人能与他并而行。
徽宗不但喜欢读书,而且也珍视藏书。金人攻破东京(今河南开封)后,需索万端,掠去他的乘舆、妃嫔,他都未尝动色,“唯索三馆书画,上听之喟然”。可见,在身外万物之中,他最看重的只有书画。在贵为天子时,他就经常在万机之暇挥豪染翰。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后来在衣食不给的俘囚生涯中,仍然好学不倦,移晷忘食。他读《唐书》李泌传,读到李泌谒肃宗于灵武、赤胆忠心匡扶社稷而后为权臣所嫉时,特地抄录一遍,拿给韦太后读,引为鉴戒。一次,郑太后送来十匹绢,为他制作换洗衣服,刚好“有货王安石《日录》者,闻之欣然,辍而易之”。换洗衣服可以不作,好书不可不读。还有一次,干脆以衣换书。这种精神,是很值得称道的。也许唯有这一点才有了他在艺术上才有了成就。
在北宋末年徽宗的书法艺术可谓独步一时。他在十六七岁时,与驸马都尉王诜、宗室赵大年(字令穰)过从甚密。“二人者,皆喜作文词,妙图画,而大年又善黄庭坚,故枯陵作庭坚拈体,后自成一法也。”《书史会要》则说,徽宗于“万机之余,翰墨不倦,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要是意度天成,非可以陈迹求也。”他虽曾师法薛黄,但不落窠臼,能自辟蹊径,独树一帜。有人称赞他的字“笔势飘逸,如冲霄鹤影,高迈不凡;掠水燕翎,轻盈无迹,瘦劲而不纤,端整而不板”。南宋人楼钥曾目睹过徽宗真迹,赞叹不已,称他:“笔力超迈,高掩前古,自出机杼,真书禊序(按:即《兰亭修禊序》)于青缯中,虽日出于薛稷,而楷法精妙,何止青出蓝而已”。还说他的字“至今如新,势欲飞动。”所有这些评价都不是溢美之词。南唐李后主亦擅长书法,“书作颤笔纠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徽宗的瘦金书前后辉映,是书法史上的一大双璧。
徽宗的书法作品是世上非常稀有的,但从他的御笔题跋中,仍可窥见他那瘦金体的风采。稀世珍品《牡丹帖》是瘦金书的代表作,全帖共110字,潇洒飘逸,刚柔相济,结构、行笔都恰到好处,给人以美的享受。徽宗的草书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现珍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草书千字文》,笔走龙蛇,气势磅礴,是一份珍贵的历史文物。全卷长三尺有余,写在整幅的描金云龙笺上,其精致美妙可与隋代僧智永、唐代孙过庭、僧怀素的《草书千字文》相颉颃。上海博物馆度藏的徽宗《草书纨扇》,上写“掠水燕翎寒自转,堕泥花片湿相重”十四个字,婀娜多姿,风流倜傥,好似清水出芙蓉,天然雕饰,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徽宗的书法艺术深受臣下欢迎,人人都以获得一轴为荣。相传他有一天“幸秘书省,发箧出御书画,凡公宰亲王、使相从官,各赐御画一轴,兼行草书二纸,顾蔡攸分之,是时既恩许分赐,群臣皆断佩折巾以争先,帝为之笑”。无独有偶,唐太宗曾在玄武门欢宴三品以上官员,亲作飞白书赐群臣,众臣乘醉竞取,常侍刘洎甚至登上御床,从太宗手中夺取。这两则皇帝赏赐臣下书画的故事,这些都是书法史上极其有名的佳话。
徽宗喜爱书法,凡精此艺者,都会多少少受到体验。政和年间,襄邑(今河南睢县)在上元节时请紫姑神作为游戏,不料紫姑神竟写了一个长约一丈的大字。有人问紫姑神:“能写得更大些吗?”神即书写道:“请你们贴纸二百幅,我为你们写一‘福’字。”有人又问:“纸的事好办,哪里有这么大的笔?”紫姑神又写道:“请用麻皮十斤札笔,直径二尺左右,用大缸盛墨汁。”好事者遵命,在一富人家的麦场上铺纸濡墨。紫姑神又写道:“请找一人,把笔系在他的脖子上。”其中一人不觉身体腾挪,往来疾行于麦场之上,顷刻成字,端庄如颜真卿体。紫姑神又用小笔在纸角上写道:“持往宣德门卖钱五百贯。”消息传开,县官说他们是妖人,将参与者悉数逮捕。后经上级官府审理,未发现其他不轨行为,便上奏天子。徽宗下诏让紫姑神再次书写,自己亲往观看,神又写一“庆”字,与前几天写的“福”字大小相称,字体也相同。徽宗“大奇之,因令于襄邑择地建祠,岁祀之”。这则记载显系无稽之谈,不足凭信,但由此可以看出徽宗对书法艺术的重视。
徽宗从很小就喜欢绘画艺术。“国朝诸王弟多嗜富贵,独祐陵(即徽宗)在藩时玩好不凡,所事者唯笔砚、丹青、图史、射御而已。”十六七岁时其书画就已声誉鹊起。他的画受过王晋卿(诜)、赵大年(令穰)、吴元瑜的影响和熏陶,即位后依然乐此不疲,为繁荣绘画艺术倾注了大量心血。他自己曾说:“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唯好画耳。”他说自己只好图画,显然是自诩之辞。实际上,他这个风流天子,兴趣相当广泛,诸如寻花问柳,癖好花石,宠信道士等等,他都有浓厚的兴趣。他爱绘画确是个实情。
徽宗对绘画艺术的发展有很大的启程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他组织人力收集古今名画,把上自三国时期的曹弗兴,下至宋初的黄居采的作品,共计一百帙,列为十四门,总数达一千五百卷,辑成《宣和睿览集》。《画继》的作者邓椿赞叹说:“盖前世图籍,未有如是之盛者也。”《铁围山丛谈》的作者蔡僚也说,徽宗即位后,着意访求天下书法绘画,自崇宁末年命宋乔年负责御前书画所,后来又以来芾接替他,至崇宁末年,内府所藏已达千件有余了。据《画继》记载,宣和殿御阁有隋代画家展子虔画的《四载图》,号称高品,徽宗玩赏,终日不舍,但四图仅得其三,另一幅《水行图》乃是他人补遗之作,不是完璧,徽宗常常为此叹息不已。一次,有内臣赴洛阳公干,在一户人家见到一幅画,正是宣和殿缺少的那幅,便立即求购,贡入御阁中。类似事例甚多,可见徽宗对书画的搜集整理,是十分认真的。徽宗还敕令编撰《宣和书谱》、《宣和画谱》。仅《宣和画谱》就有二十卷,内府所藏魏晋以来名画尽在其中,计二百三十一家,作品达六千三百六十九件,详分为道释、人物、宫室、番族、鱼龙、山水、鸟兽、花木、墨竹、果蔬十门,并分别加以品评。托名徽宗御制的“叙”中说,编撰这本画谱的目的,是为了“见善以戒恶,见恶以思贤”。这本书对后世研究中国古代的绘画,是不可多得的资料。据《铁围山丛谈》说,内府所藏名画,曹弗兴《无女授黄帝兵符图》为第一,与他同时的魏国高贵乡公曹髦的《卞庄子刺虎图》为第二,西晋谢雄的《烈女贞节图》为第三。据说曹弗兴有一次为孙权画屏风,墨汁误落于纸上,弗兴随手勾勒成苍蝇之状,“权疑其真,至于手弹之”。卫协画道释人物《七佛图》,不画眼睛,有人请求画出眼睛,卫协说:“不尔,即恐其腾空而去。”此二人时代既早,画技又高,列为第一、第二名,是很恰当的。其次才是顾恺之、陆探徽、张僧繇等人。至于庸人作品,已多得不足珍贵了。徽宗经常观赏揣摩这些名画、自然受益很多。
北宋的绘画艺术在徽宗统治时期达到了鼎盛时代,高手如云,名家辈出。这与徽宗关心画院、优待画家是分不开的。
徽宗对著名画家米芾是优宠有加。米芾字元章,襄阳人。因寓居苏州,《宋史》说他是吴人,人称米南宫,别人戏称为米颠。曾任校书郎、知雍正县、太常博士、书画学博土、礼部员外郎、知淮阳军等职,著有《画史》传世。徽宗知米芾擅长书法,于瑶林殿张挂长二丈的绢,设玛瑙砚、李廷硅墨、牙管笔、金砚匣、玉镇纸等,召米芾书写。徽宗亲自出帘观看,令梁守道相伴,赏赐酒果。元章反系袍袖,跳跃便捷,落笔如云龙飞动。他知道徽宗就在帘下,回头大声呼道:“奇绝陛下!”徽宗大喜,“尽以砚匣、镇纸之属赐之”,并除为书学博士。一次崇政殿对事,米芾手执札子,徽宗让他放在椅子上,他大声叫道:“皇帝叫内侍,要唾壶!”閤门劾奏他扰乱宫廷,徽宗制止说:“俊人不可以礼法拘”米芾任职于吏部时,徽宗召至便殿,命他在四扇屏风上写字。几天后,派宦官赐银十八笏。十八笏为九百,宋人以九百为痴,米芾知道是天子戏弄他,便对使者说:“知臣莫若君,臣自知甚明。”使者回奏,“上大笑”。政和年间修建艮岳,徽宗召已经任书画两学博士的米芾书写屏风,并指着御案上的一方端砚让他使用。书写完毕,米芾捧着端砚说:“此砚曾经赐臣濡染,不堪复以进御。”他竟然打算索要天子的端砚了。“上大笑,因以赐之。”没有丝毫吝啬之意。米芾大喜过望,抱砚趋出,墨汁洒污了衣袖。如果不是米芾这样的画家,谁敢在天子面前如此无礼!如果不是特别优待和偏爱画家,哪个皇帝又能容忍这种无礼?米芾曾向徽宗进献价值甚高的书法名画,徽宗“优诏答之,赐白金缗钱甚腆”。宣和年间,苏叔党游京师,被徽宗召入宫廷,在墙壁上画窠石。叔党乃苏拭之子,也是当时丹青好手,举笔涂抹,顷刻而就。“上起身纵观,赏叹再三,命宫人赐酹酒一种,锡赉极渥?”勾处士在宣和间“鉴赏第一,眷宠甚厚,凡四方所进,必令定品。”其如为驸马王诜补齐徐熙所画《碧槛蜀葵图》四扇屏中遗失的两幅;戴琬工翎毛花竹,求者甚众,徽宗闻之,封其臂,不令私画;徽宗画扇令宫中模仿,并赏赐给近侍;1115年赐宰臣宴时,以画宣示群臣;将山水画家郭熙的画赏给《画继》作者邓椿的父亲邓雍,这些都表现了徽宗与臣下的融洽关系。他虽然贵为天子,徽宗是造诣精深的画家。他的画路宽广,画技精妙,“丹青卷轴,具天纵之妙,有晋、唐风韵。”
他的花鸟画是最受后世称道的。《画继》说他“独于翎毛,尤为注意,多以生漆点睛,隐然豆许,高出纸素,凡欲活动,众史奠能也”。现在传世的作品,也以花鸟画居多。《画继》记载,政和初年,他曾画了一幅《筠庄纵鹤图》,画面上二十只神态各异的“鹤”或戏上林,或饮太液,翔风跃龙之形,警露舞风之态。引吭唳天,以极其死;刷羽清泉,以致其洁。并鉴。这对也喜欢“弄翰游戏,作山林泉石”的童贯来说,当然是莫大的荣耀。只是童贯乃奸邪之辈。徽宗将这幅画赏给他,真是明珠暗投了。宣和初年,又画双鹊赏赐给中书舍人何栗。校书郎韩子苍有诗赞道:“君王妙画出神机,弱羽争巢并占时。想见春风鹊观,一双飞上万年技。”这个评价不会失公允。
徽宗对人物画也有是很高水平。元人汤星的《画鉴》说:“徽宗自画《梦游化城图》(佛教用语,即幻化出的城市),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千人,城郭、宫室、麾幢、鼓乐、仙嫔、真宰、云霞、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间所有之物,色色俱备,为工甚至。观之令人起神游八极之想,不复知有人间世。奇物也。”在咫尺画幅中,不但能画出上千人物,而且还能将城郭宫室、禽畜龙马等也描绘于其上,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徽宗从容画来,布局巧妙,剪裁得当,不愧是画人物的好手。他的画既有临摹的,也有自己创作的。临摹的如故宫博物馆藏《摹张萱貌国夫人游春图》、现藏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摹张萱捣练图》,笔墨生动,几可乱真,没有丝毫雕琢痕迹。他临摹卫贤的高士图,“展对间须眉生动”,俨然与古贤对语。宋末元初书法家兼画家赵孟頫说,徽宗的人物画,其风神态度可与顾恺之、陆探微一争高低,真是英雄本色。赵孟頫系赵匡胤第十一世孙,宋亡仕元,官至翰林学士承旨,独领元初画坛风骚,系画坛领袖。《图绘宝鉴》把他列入元代画家之首,说他“画法晋、唐、俱入神品”。他就称誉徽宗,并不是因为同是赵氏的子孙,而在于内行水平。
惊惶无地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也正当赵佶美梦做的正甜时候,宣和七年的十月,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了,西路军以粘罕为主将,由大同进攻太原;东路军主将是斡离不,由平州(河北卢龙)攻燕山,在汴京会合是两路军计划中的事。
赵佶自从“光复燕云”之后,满以为天下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根本就不去考虑防范金人的事,相反不但昏庸糊涂地把宋朝的虚实完全暴露在金人面前,还贪小便宜,让金人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成为日后南侵的借口。
此时的赵佶已经丝毫没有风流洒脱的模样了。他整天愁眉苦脸,动不动就涕泗交流。表面上他好像要改过自新,准备抗金,实际上他不敢担当抗金的责任,只剩下一个“走”字在心中了。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十二月二十日,赵桓方被徽宗下诏任命太子为开封牧,赐排方玉带。“排方玉带,非臣下所当服也;帝时已有内禅意矣。”
就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各位群臣被钦宗召见在崇政殿内,太宰兼门下侍郎白时中率文武百官人贺。徽宗因出居龙德宫,宰相率百官问候起居于庭中,宰执至壶春堂面见徽宗,徽宗大哭,宰执亦哭。徽宗对宰执说:“内侍们都说禅位是错误之举,真是浮言可畏。”吴敏说:“请斩其中一人,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