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这样一个黄叶飘零的季节,跟我的血液相连。所以,我是骨子里落寞的女子。佛曰,前世500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那麽,相遇的缘分一定是上辈子扭断脖子才换得来的。遇上我,如果不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那麽,就是劫难。
你说过,认识我是一场劫难。你注定会因为我而疼痛不已却又心甘情愿。那麽,是我上辈子欠你吗?你用扭歪脖子的代价换来了与我的相遇,是我今生逃不掉的劫难,对吗?
七百年前,我是你身旁的那个女子,我陪你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天。你从来不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不是你不想看,你是害怕所带来的后果,你害怕你会爱上我,而你,是不可以有爱情的。神仙和妖精,都是不可以有爱情的。
我想,你一定在我转身的时候看了我无数眼,我看不见你的眼神,因为我不过七百年的修行,他们说,七百年太短,只能换得个妖精的名分,但是我心甘情愿,即使是做你身边的一草一木,我也愿意。因为上辈子,我注定要爱你。注定的东西,没有人可以修改。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即使是我在你旁边看了你整整一天。我常常做这样的事情,我用爱情消磨时间,虽然我不知道那能不能够叫做爱情。
爱情,从来就是他们口中不屑的东西,他们说那只是和人世的庸俗匹配的东西。泛滥于喧嚣红尘。
但是,我分明看见了他们眼中的空洞,和无奈。是的我看得见,因为我还有世俗的情感,七百年的修行,那不过是一个只能下凡做妖精的凭据。而你,是可以做神仙的。
秋天,还是秋天。
那一年的秋天,你回头看我了,你终于抬起了你从不正眼看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知道,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愿意跟随你,因为我看见了你眼睛里的闪烁。那是神仙不应该有的闪烁。神仙应该是清心脱俗的。但是,你的瞳孔里映照出了我的脸庞,我知道它很漂亮,因为那是我用七百年修来的容颜。
七百年了,他们都说我用七百年换来了一张不老的容颜又有什麽意义。
意义?那是你爱我的凭据,我看见了它在你的瞳孔里闪烁。够了,这就够了。
但是你终究还是什麽也没有说,我知道的,你什麽也不能说。
天庭发落你的时候,我在大殿外。我看见天边有绚烂的晚霞,多麽漂亮的色泽啊,特别是那种神秘妖娆透亮的紫色,它绚烂得跟你的衣裳一样,也跟你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脸庞的时候一样。我不知道,尘世的人们叫它火烧云。
火烧云,多好的形容啊,如果绚烂要用把云烧着了来换,我宁愿不要。但是,你不。你在大殿上说你要绚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你说你只要绚烂,于是他们发怒了。
于是,你走了。
他们把你打下凡间的时候,我看见天边的云彩,紫色的暮霭,和你身上的衣裳一样的颜色,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坠,一点一点地,消逝……
我知道天就要亮了。天上的一天,换来人世的数年。天亮的时候,你就要离开。他们说,你永远都不要回来,人世的庸俗才和你匹配。
我哭了,我站在下坠的紫霞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你没有回头看我,因为我们隔得那麽远,就算是看见了,你也不会说什麽的。你就要走了,他们说人世才有你要的东西,我不明白,他们不是说人世就是喧嚣肮脏的地方吗,你要的东西,天上为什麽没有?
我是妖精,我想不明白的。
你走后的天空,不再有晚霞暮霭沉沉,因为他们说,你把绚烂带走了。
我日渐消瘦,没有你在,我的功力日渐褪减。有谁知道,那七百年的修行,都是我为你修的。我心甘情愿,即使只是为了一张能够让你刻骨铭心的不老容颜。七百年算什麽,七百年在天上不过弹指间。没有人顾得了我,即使我化回云朵。
我真的没有怨言的,我不过是个在天上寄居的女子,没有了寄主,所有的一切都将是虚幻。你走后,我逐渐老去,当然是我的心,我的容颜是永远不会老的。我要你在下次看见它的时候认出它来,这样我就知足了。
直到我死去,我也相信,你能够认出它的,即使是再过七百年。因为我看见过它在你透亮的瞳孔里闪烁。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于是我放心地闭上眼睛,从此不再睁开。
我是妖精,我的前身是云朵,天边缥缈的所在,没有归宿,天上任何地方都是我的归宿,但是我我选择了呆在你的身边,哪怕什麽也不能做,只要能在你身边。你看我的眼神,我将永世铭刻。
但是你还是走了,带着你要的绚烂,去了那个被他们嗤之以鼻的人间。
我死了,他们说多可怜的云朵。
他们问我想要去哪里,我用最后一丝浮云的力气说,人间。
然后,我看见他们笑了,不,是听到他们的笑声了。我一边往下坠,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听见他们的笑声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直到消失……
我是出生在秋天的女子。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从来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七百年,多少轮回,我不知道七百年前发生了什麽,也不想知道。
但是你说:“你一定要知道。”
“不,我只想知道我的今生。”
“七百年前,……”
“行了,我说过我不信的。”
“但是我记得你,你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是的我又看见他了,在七百年后的人世。他说七百年前我们就认识了。我笑,是吗?即使是,我也不记得了。我只是平凡女子,我只关心我的今生。虽然你说我的今生注定落寞,而我是你的劫难。
你说过,认识我是一场劫难。你注定会因为我而疼痛不已却又心甘情愿。
我相信,因为你看我的眼睛是不同于所有人的眼神,那种透亮是让我不寒而栗的,因为太熟悉。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但是我确定我见过。
那麽,我们真的认识过吗。七百年,多麽不可思议的数字,你却说我们已经七百年不再相见了。
我不懂,我还是不懂。
如果真的有上辈子,是我欠你,还是你欠了我?才有了这场注定,和我们今生的相遇?如果不是,那就是劫难。
你什麽也没有说,直到你离开都没有说。你说因为你也不知道,前世,是你负我,还是我负了你,但是我知道我们注定会再相遇,然后彼此折磨,这是我们的宿命,是你我都逃不掉的劫难。
你走的时候是秋天,你说你在人世等了我七百年,七百个一样的秋天。我还是笑,从我们相遇的那个秋天至今的七年里,你不厌其烦的给我讲了那麽多,像是一个讲不完的神话故事,我从来不曾听懂过。
我说,叔叔,我不懂你在说什麽。
你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但我还是不懂,我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的秋天,天边出现了人间罕见至极的绚烂云朵,那样浓烈的绚烂,像血一样的红色,像墨一样的黑色,像海一样的蓝色,像湖一样的绿色,像……我找遍所有天际也没有找到我深爱的紫色。
那样神秘的紫色,那样妖娆的紫色,那样透亮的紫色。唯独没有。
人们说,那是火烧云,火烧云是天堂将要有事情发生的征兆。
我不知道火烧云在天边燃烧的时候天堂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无法知晓,也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叔叔。那个七年前的秋天认识的叔叔,那个和我一样喜欢紫色的叔叔,那个有着透亮瞳孔的叔叔。他走了,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
人们说只有还有心愿未了的人才会死不瞑目,但是叔叔走得那样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留在脸上。我想,他在世间是了无遗憾了,虽然他始终在跟我絮叨,丫头,我在人世等了你七百年……
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什麽也没有说,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是我的脸庞。我十七岁的模样,映照在叔叔透亮的眼神里。他抓住我的右手不放。他笑了,他竟然笑了。
“叔叔。”我也笑。
“丫头,还有一些话没有给你讲完。”
“……”
“那就是,你的前身是一朵漂亮的,云……你的名字……”
“叔叔。”我打断,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七年了,从我遇见他的十岁那年秋天到今天,他始终不厌其烦的重复。
“……丫头,你前世的名字叫,绚烂。”他继续。
“丫头……我在人世等了你七百年。七次轮回……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还记得你的样子,七百年前的你和现在一模一样。我记得,我永远都会记得。……”
你走了。在我还在想你为什麽肯定我的前世是跟你相连的时候,在我念叨我的前世怎麽会有“绚烂”这个奇怪名字的时候,在我的右手被你紧紧握着直到放开的瞬间。我看见你闭上了那双透亮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我还是哭了,因为我的心像被划破了一样,在你闭上双眼的瞬间,开始流血,血流不止。
原来,这就是心痛。你时常说的心痛。我以为,只有像你这样心脏有病的人才会痛的。但是我现在懂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成为我永远的纪念。
只有那些真正的过去才是真正的伤痕。比如那个关于妖精绚烂和被发落人间的你的故事。
我哪里会想到,七百年前,我深爱着现在这个被我叫做叔叔的人。他透亮的瞳孔,他紫色的衣裳,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牵绊我的理由。我心甘情愿用了七百年的修行换来一张不老的美丽容颜,只为了让他看我一眼。
我又哪里会想到,他看我的那一眼,注定了我们彼此的劫难。而这笔债,是无所谓谁欠谁,是要用彼此的相遇和错过来偿还的。现在,七百年的等待,加上七年的相遇,终于了结。
我哪里记得,他们告诉我说,他说他只要绚烂。
绚烂。是你前世的名字。只有这一句,是他最后才告诉我的。但是那又有什麽关系吗,我不懂。我又哪里记得,他走出大殿的时候眼睛里的坚定和痛楚,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看见,我们离得那麽远。
我生来就是落寞的女子,我没有名字,也从来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他们,和你,都只叫我丫头。你说绚烂是我从前的名字。你说认识我是一场劫难。你注定会因为我而疼痛不已却又心甘情愿。
如果,我今生是来与你相遇的,那麽叫什麽名字并不重要。你用扭歪脖子的代价换来的与我的相遇,是我今生逃不掉的劫难,它和我的血液相连,而你留给我的,是永远的心痛,撕心裂肺但无能为力。
前世今生,缥缈人间。
良辰美景奈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