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按下全部删除,手机里堆积的满满当当的短信,一瞬间灰飞烟灭。如挂断电话的瞬间,呼吸和声音在霎那间停止,变成空气一样的东西。
亲爱的,亲爱的,暧昧的思考蔓延。时光把言语和不能算作言语的文字,刻成墓志铭,祭奠我们的曾经。笑颜和鲜血,眼角的鱼尾纹,刻骨的疼痛,被刻成淡淡的几行字。
摸出抽屉里的镜子,浅浅地笑,看脸上泛起细纹,一寸一寸的绽放开来。关掉空调,开始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胃抽搐,像喝下浓烈的酒的瞬间,瞬间的疼痛。可以让毛孔绽裂的疼痛,感觉到皮肤的颤栗。
失去殷宿的两年前,她这样愚昧地折磨自己,明知于事无补,却要自己清晰地感受疼痛。
现在的她,站在林凡和她一起供的公寓楼下,拿起手机,重拨,熟悉的声音,轻快的一声,深蓝。她呵呵地告诉对面的林凡,我在楼下买冰淇淋,马上回来。
两年前,殷宿也会在电话里听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每一个细节,今天做了什么看见什么人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她还会说,我很想你。后来在短信里告诉他,我很喜欢你。他说,深蓝,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说清楚,但我相信以后有机会。
她还是等不起。她遇见林凡。
誓言一样的话语,墓志铭一样的苍白。他终于回来,坐在对面,看她吃冰淇淋的样子,一只手捏着塑料杯子,一只手拿勺,每一口都像在笑。
她一边舀冰淇淋一边和他说话,声音里有碎碎的笑,殷宿,我差点记不得你的样子了,还好有你给我的照片,就是你那张单人,还有我们去爬山照的那些,现在看来很好笑哦,大家都变了。嗯,还是巧克力的冰淇淋最好吃。以后你要经常请我吃。
轻描淡写的讲,很多生活的琐碎。细节组成幸福,只是她的幸福早已与他无关。说网上认识的人,说身边的人,说新款的衣服鞋子,说天气。最后他说,深蓝,我可以照顾你。
还是呵呵地笑,殷宿,你来补偿我吗?
我只是觉得,以前说过要跟你讲清楚。
可是殷宿,我的心早就对你关上了门。我爱上了别人。
深蓝,如果你还有不舍,或者遗憾。我们就会有余地不是吗。
殷宿,高兴认识你。简单的话语,如她在网上对每一个看了她写的字说喜欢的陌生人所说的一样,平淡而安静。然后转身,开始轻轻地笑。
秋天的风有些微寒,电梯停在顶楼,走上最后的台阶。开始大口大口的抽烟,使劲地吸进去,像是吞下过往,坚定的放肆的忘记。
俯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喧哗的城市夜景在下面交织成美丽的幻灯片,闪烁的霓虹,迷离的街灯,来往的车流,在视线里模糊,原来还会哭泣。早已忘了自己还有这么多的眼泪。
大口地吐烟圈,是始终学不会的动作,林凡因此总是说她笨,520清淡无比的味道开始在空气里弥漫,那样清淡的女烟。
是殷宿教会她抽烟的,那个两年前让她感觉撕心裂肺的人,如今他回来了,回来给她两年前想要的答案。可是早已忘却,如同忘记自己还会哭泣。
两年以来,她和林凡走得安稳,不曾绝望,他是合适的意外,在她澄澈懵懂的年纪遇见。她曾经把心里的波纹一条条的翻给他看,如同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看她眼角的鱼尾纹,说,孩子,笑多了会长鱼尾纹,要学会照顾自己。他的声音缓慢而沉稳,是她喜欢的旋律。
把他的手摊开来,把手指放进去,然后握紧。最后笑。不离不弃,多么喜欢这个词,那样坚定的暧昧,所有的漂泊和犹疑都可以停歇下来。
深蓝,如果心里难受,就跟我说。林凡站在背后,有风肆虐的吹在顶楼上,头顶是空旷的夜色,偶有星星一样闪烁的飞机飞过。
林凡,我的肚子痛。
那就不要吹风了,下来喝牛奶。
她呵呵地笑。转过身来,抱着他的头。他笑,再笑,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始终不愿意跟她透露关于他的过去,却愿意在每个她想要说话的时候,听她碎碎唠叨。这样的男人,她似该珍惜。
有一些时候会想,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某些人,总要兜很大的圈子,到了最后,还是分开。而某一些,是能够直截了当的,遇见,不曾说再见。
她的皮肤自那一年开始,一直安稳,不再有痘痘生生不息。即使她后来无休止的熬夜,抽烟。她把头发烫成弯弯的样子,这样脖子会感到温暖,因为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
冬天就要来了。她坐在沙发上,软软的把身子陷进去,用两只手抱着装满热水的杯子,轻声说。一点都不喜欢冬天,夏天多好。
夏天的时候,她和姽婳站在后海的水边,手里紧握着五块钱一把的荷花,粉色的花瓣在浅绿色的T恤前含苞。后来拿回去,泡在水里,盛开成一朵美丽的花,香味褪去。
记忆如香味如潮水退却。
她跟姽婳站在夜晚的北京街头,拍照,拍下路灯和行人车辆,还有夕阳,一脸的淡然。她说,姐姐,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无能为力。那时候,正是她失去殷宿的前夕,总是相信第六感的,即将失去一个人,总会有感觉。
却不曾料到两年过后,他突然回来,说,深蓝,我可以照顾你。
林凡坐在身边。她深呼吸,挺了挺腰,起身放下杯子。坐回来,轻轻抱着他。林,我想睡觉了。
她记得殷宿离开的时候,她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不管有多苦。
是啊,不管有多苦。可是,再苦也淡了,两年了两年了。花好月圆吗,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局的,如果你非要给我解释,那你错了,你知道本是多余。
她趴在床上,拧开台灯,轻微的叹息。深蓝,你不要老是无病呻吟。呵呵,我只是习惯了而已。那样会显得老成,你还是个孩子。
她从来是慵懒的孩子,看书写字,一直安静,也总是想睡觉。你不会又想睡觉了吧,林凡总是说,语气里满是讶异,你真是个懒人。她笑,她却能终生记住那些琐碎的记忆,如同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倘使人生可以预算,她也一定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她可以在失去的同时遇见他,就如同她不会想到她会那样爱他,用那样短的时间。是否可以算作代价,用失去来换取。
我爱上了别人。这样简单。
我可以照顾你。这样可笑。
早上的天空明亮,干净地泛出白蓝白蓝的云絮,她对着空气不断打呵欠,要是还可以再睡一觉,就好了。还是慵懒的人。林凡走进来,看见她在发呆,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深蓝,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
好啊,从床上跳起来,迅速收好东西。他坐在旁边看她在脸上胡乱鼓捣,从来没见过这样粗鲁化妆的女孩子。嘿嘿,我不会啊,你教我好了。他教她怎样刷睫毛,怎样抹粉底。她笑,真麻烦,还是算了。
笨蛋。他用手打她的头,递过巧克力来,是她喜欢的DOVE。她想他有时候一定很无奈,就像两年前她对殷宿的无奈,那时候她总是想,该拿你怎么办。
该拿你怎么办。问过很多遍,终究是放弃了。没有办法。兜圈,兜圈,回到原地。曲终人散。总是这样子,一路走过来,回过头,忍不住笑自己。
很深的冬天,盆地的天空习惯性阴沉下来,灰色的云絮时有时无地飘荡。
她去以前常去的那家麦当劳,要了巧克力圣代和可乐,靠窗坐下来。透过玻璃看见的风景,会有别样的美丽。
抬头看对面的天桥,想起是和殷宿一起站过的,两年前五月初的街头,有潮湿的暖风吹在身上,脖子会痒。他请她喝了四杯可乐,说了很多的话。他的童年。他以前的女朋友。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前途。她想他当时一定是想找人说话了,她向来是好的听众,亦算是好的观众,因为直到最后,她都不多言语。
后来的九月他就走了,去了另一个国家。
等到他回来,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老套的故事,爱情本就是老套的反复,翻来覆去都是大同小异的情节,而自己,本也是不可理喻的女子,莫名其妙地伤悲,莫名其妙地幸福。
寒冷的冬天,爱情是温暖的事情。但是与记忆无关。
她还是去见他了,挂断电话,像林凡说的那样,细致地化妆,粉底,睫毛膏,眼影,腮红,唇彩。对着镜子浅浅地笑,像是两年前。两年前的深蓝已不见,只有眼角的鱼尾纹还在,笑的时候总是绽开。
地点还是麦当劳,他们一起喝4杯可乐的那家,对面的天桥上人来人往。深蓝,这个城市还是没有变,两年过去,他说。一边舀冰淇淋一边跟他说话,她还是没有改掉这样的毛病,孩子一样,不注意形象。
我可以照顾你。殷宿重复这六个字的时候,她把满满一勺的巧克力抹进嘴里,嘴角微翘,好的。然后走出去,回过头笑,殷宿,再见。
再见就是永不再见。时光支离破碎,她的心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誓言吗,我一样可以笑着对你说,好的。好的。如同两年前你对我说的一样。不用兑现。你转身走了。你的出国,你的前途。
原来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补说一句,再见。两年前不曾说出的话,终于完满。
她始终笑着,走回去,看见林凡在沙发上,坐到旁边,轻轻地笑。我今天去见他了,林。
林凡点一只烟给她,用银色zippo,是她送给他的,他一直用。两年的时间,金属与皮肤的摩擦,银色的外壳似更加明亮而干净。她接过来,放在唇间,520的香味淡如无。林凡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深蓝,我爱你。
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她咧开嘴笑。林,我给你买了DOVE。看他接过来,一口吃下去,忍不住开心起来。
她放歌给他听,是两年前放给殷宿的那首,熟悉的旋律,有很久不曾触碰。不管与你的路有多苦,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不准哭。再多的伤害我都不在乎。若你不是你,而我不是我,那有多快乐。
开始叹息,给林说殷宿,像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心底的褶皱摊开给他看,看着他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沉默,说着说着恍惚就回到了过去。
两年前,殷宿离开,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林凡。他们在网上聊天,偶尔打电话,偶尔见面。开始喜欢和习惯他的拥抱,开始心甘情愿。距离始终存在,不论时间还是空间,却感觉在一起,那样亲近和真实。她惯常地笑,一如既往。
过去渐成泡影。
林凡楼她的肩膀,她端坐身子,把头发扎成两个,打粉底眼影和唇彩。
深蓝,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曾经撕心裂肺的,现在说,我可以照顾你。另一个,始终不离不弃,却总是说,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林凡递过来的520在她送给他的银色zippo燃烧的火苗里散发出快乐的芬芳。她终于安静下来,轻轻地拍自己的脸,像是奖赏一个表现优秀的孩子。她笑,殷宿,再见。
终于明白,真正的温暖不是拥抱,而是教你长大。有时候,爱,也是一种成长。林,我终于长大。我会永远记得殷宿,只有过去,才是用来记忆的。而现在,用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