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闹,午膳自然也没心思吃了,六娘子见初娘子脸色实在不太好,就在临走的时候同她轻轻的说道,“姐姐即便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孩子,姐姐现在是双身子的人,那方姨娘铁定是要被灌落胎药的,但不管她之后如何,可只要姐姐因此而伤了元气伤了腹中的孩儿,那方姨娘也就算得逞了。”
六娘子的一番话让初娘子眼前一亮,“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今儿这家丑,我不怕在你和七妹妹跟前说。有些事,于其让她听道理,倒不如让她眼见为实来的有说服力。且左右不过是个姨娘,这事儿……到底是我疏忽了。”
吴家虽是商族,可是家风还是很严厉的,想那方姨娘,自初娘子进了门以后也是勤勤恳恳的在左右伺候的,平日也不见争风吃醋的姿态,所以眼下初娘子这一怀孕,就多少放松了警惕。
六娘子见初娘子神色多少缓和了些,便也就放心了不少,“那姐姐先歇歇养养精神,且一会儿还要去老夫人那里呢,我这就带七妹妹先回去了。”
初娘子担忧的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七娘子一眼,然后点头道,“你且让她今日不要出门了,临近年关了,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全部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到底不是自己家,能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下。”
六娘子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七娘子出了屋。
已入十二月,临安偏暖,初雪还未曾降过周遭已有腊梅微绽了。一路回去,风清云淡的,外头天气不错,倒是映衬得七娘子的脸愈发的黑沉沉了。
“咱们陆家七娘子平常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今儿到成了哑炮了。”六娘子见七娘子几乎要把嘴唇给咬破了,忍不住就调侃了她一句。
可七娘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竟就这样默默的一直往前走着,连步子都没有停一下。
六娘子见状,连连追了上去拦住了她道,“陆云歆,这么点事儿,你不会就吓着了吧?”
忽然被六娘子连名带姓喊了一下,七娘子终于止了步子,只是转头看着六娘子的时候,她眼中竟透着无助的迷茫,“你说……那日大姐夫来接船的时候,左右对姐姐都是体贴入微的。我当时还有些羡慕,想着大姐姐的命可真好,大姑母给大姐姐定的这门亲事真是定到大姐姐心坎里去了。可怎么……一转身……大姐姐还怀着孕呢,大姐夫就……”
“你觉得这事儿是大姐夫的错?”园子开阔,四下无人,且举目看去就能看到她们落脚的南小楼,六娘子便打开了话匣子,同七娘子轻聊了起来。
“怎么不是!”七娘子一脸义愤填膺的道,“那只是个姨娘,即便眼下不在国丧而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日子,可大姐夫若是在大姐姐怀孕的时候也让别的姨娘怀了孕,那……那……”
“那换成你定是要吵的天翻地覆了?”六娘子见七娘子结结巴巴的,索性好心的替她说完了下半句。
七娘子脸一涨,下意识的撇过了视线道,“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若我是主母,想抬想拿捏还不是我说了算?大姐姐也太好欺负了,这还大着肚子呢,就让那么个姨娘爬到头上来了,姐姐可是吴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嫡妻啊!”
七娘子是嫡女,从小众星拱月的被人捧着,林氏虽是续弦,可这些年林家替陆老爷铺垫了一条好路,是以林氏在府中也是体面无二的。所以,对于对付姨娘的法子,在七娘子的脑海中就只有四个字——完全打压。
“你先头觉得是大姐夫的错,眼下又把错归到了姨娘的头上,你觉得这事儿若是你来处理,一味的打压有用吗?”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往小院里头走去。
七娘子不甘示弱,跟上了她的步伐道,“怎么没用,你瞧母亲,父亲对母亲恭恭敬敬的,母亲对姨娘们……”可话说了一半七娘子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毕竟是你嫡亲的母亲,且我们是小辈,也不能在背后说长辈的是非,咱们就单说大姐姐这件事儿。陆云歆你且记住,内宅的事儿,再大再小都和男人没关系。”六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不屑,那讥讽的神态让七娘子心头一震,可不等她反应,六娘子又继续道,“内宅里也没有好人坏人,单看你从什么立场出发去看问题。方姨娘的事儿和四姨娘一样,姨娘在内宅安身立命求的是什么?无外乎是一儿半女,一辈子静好罢了。有孩子的姨娘,便如三姨娘那般,哪怕成天不苟言笑,可心里都会是甜滋滋的,可没有孩子的姨娘,即便表面上再风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那主母呢?你陆云歆以后也是要主持中馈的,你告诉我,将来等你掌了家,你要的是什么?”
“我……”
“母亲有一点做的特别好,之前我不明白,现在总算能看出点门道来,母亲要的就是家寨宁静。”六娘子看了一眼七娘子道,“母亲遇事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一点大姐姐和母亲的处事方式很相似。可是方才那哭着嚷着跑到大姐姐跟前的方姨娘则就是那种喜欢把事儿闹大的性子,这样的性子说的好听是不服输,说的难听就是爱找事儿。如母亲或者大姐姐这样,才能把日子过顺了。你能绊住一个姨娘,难不成还能绊住所有的姨娘吗?”六娘子说着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除非这个男人这辈子愿意一夫一妻,这样的事儿搁在古代虽也有,但却是极其少数的了。
“你又没嫁人,别以为能讲出些头头是道的道理就很了不起了。”七娘子瞪了她一眼,显得有些不服气。
六娘子忽而笑道,“偏可惜我就是比你要知道的多,你若不服气,就好好想想如何能做到大姐姐一半的好吧。”说着,她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七娘子道,“直到三姐姐出嫁的时候我才发现,咱们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一旦各处嫁了,要再如做姑娘的时候这般聚在一起就难了。所以陆云歆,就算你再讨厌我,那些道理我还是要念叨给你听的。”六娘子说完便是不理会七娘子的怒瞪白眼,径直进了小楼前院。
不得不说,吴家办事儿很有效率,虽有些残忍,但六娘子觉得这种事情一旦定了还是越早处理越好。可明明不过是一副最最温和的汤药,但据说却差点要了方姨娘的命。
其实本来国丧期已过半,且临安又远离宣城,吴家又是商贾之家,子孙辈里又无人为官,一个姨娘怀了身孕,倒是也无伤大雅。但偏偏吴家老太太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在六娘子看来,无非是杀鸡给猴看。
原因很简单,商贾世家和官宦人家一样讲究嫡庶高低之分。除非头婚新妇进门久时未孕,不然但凡是讲究些的人家大多都不会让姨娘先生下庶长子女的,这是大忌!
后面的事儿到底有些少儿不宜,初娘子就算再宽心,也不会让六娘子和七娘子参和进来的。可这厢瞒着遮着不说,却不代表六娘子和七娘子没法子知道后续了。事实上,之后的事儿茵姐儿早就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她们。不过茵姐儿说的时候,不免也流露出了一些对方姨娘的怜惜来。
“到底还这么年轻的,我听闻屋子里的小丫鬟说,那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方姨娘整张脸都是煞白的,疼的已经瘫在床上了。”茵姐儿皱着眉,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两日路过百花园,都是死气沉沉的。”七娘子点点头。她口中的百花园正是方姨娘和刘姨娘一同住的小院。
茵姐儿看了她一眼,微微的缩了缩脖子道,“可不是,后来大夫来瞧,说姨娘身子虚,这胎没了,以后怕是难怀上了。”
七娘子闻言却是不假思索的冷哼了一声道,“这还不是她咎由自取,她本也只是个姨娘,竟然妄想……”可她话还没说完,嘴就已经被六娘子塞过来的芙蓉糕给堵了个正着。
“茵姐儿这些话也就在我和七妹妹跟前说说,切莫再往外头传了,毕竟不是好事儿,多说了难免惹是非。”六娘子一边笑着将装了芙蓉糕的盘花瓷碟推到了茵姐儿的面前,一边狠狠的回瞪了一眼七娘子。
七娘子一怔,忽然想起茵姐儿也是庶出,这才堪堪的嚼了嚼嘴里的芙蓉糕,然后就着温茶咽下后心虚的笑道,“是啊是啊,陆云……六姐姐说的没错,你同我们说说解了我们的好奇就好,外头就不要再多言了,免得被你母亲责骂。”
而茵姐儿本就是个爽快的性子,虽已经听到了七娘子前半句的口无遮拦,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微微的扬起了下巴道,“你们可别以为我缺心眼儿啊,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这般费神的去打听嫂嫂屋子里的事儿,七娘子,你可要想想怎么好好报答我了。”
茵姐儿话音刚落,七娘子便傻了眼笑骂道,“你个贼猫心思的小妮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可不!”茵姐儿见七娘子顺势往自己这里扑了过来,连连的往后躲,一来二去的便是和七娘子笑闹做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