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七姨娘隐忍而泣的神情,六娘子哑口无言。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林氏怒问自己的模样,再看着面前的七姨娘,六娘子心中涌起一股沉沉的无力感。
“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姨娘……先下去吧。”终究还是两对无言,六娘子苦笑着摆了摆手,让七姨娘退了下去。
然后,六娘子独自出去,吩咐守夜的小丫鬟打了一盆热水进来,亲自绞了热帕子,走到坐在花梨木杌子上的三娘子旁边,蹲下了身子,将冒着热气的帕子一把捂在了三娘子微微红肿的左脸上。
三娘子身子一颤,冰凉的鼻尖被一片暖热闷湿,她只觉眼角一酸,忍了许久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悉数滚落在帕子上。
“三姐姐……”六娘子知她现在心里一定五味杂陈,便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将三娘子搂在怀中,任由她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
“姐姐再难受再委屈再有火,发过这阵了也要过去了,明儿一早等父亲知道了这事儿,要彻查还是要偃旗息鼓,姐姐也不能再同今天这般强出头了。”六娘子心里也难受的紧,却只能逼着自己理智的去面对四姨娘的问题。
说到底,三娘子和她都只是小辈,如今是林氏掌家,哪里轮得到她们去左右这么大的事儿。
“我便是不懂,为何只是个孩子,她却……这般容不下。”三娘子缓缓的推开了六娘子坐直了身子,沙哑的声音似嗓子眼被人蒙了一块厚厚的布,嘴角也是通红一片,明显就是她忍着气时用力咬出来的。
六娘子叹了气,将热帕子放在了一旁,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三娘子的手中,“她到底年轻,如何能忍得了内院里只有一个女儿是她亲生的。”
“心胸如此,怎配当主母。”
“三姐姐!”六娘子看着三娘子道,“你素来行事端庄,今日纵使是四姨娘出了事儿,你却也是要做那个最耐得住性子的,不然回头你这样到父亲跟前去吵,她轻飘飘的说几句话便能把你伤的体无完肤的。”
“六妹妹……”三娘子捏着杯子抬了头,虽泪痕未干双眼浮肿,可脸颊却不似之前那般红了,“今儿多有得罪妹妹了,我……也是失心疯了,口无遮拦的,其实……我心里、心里不是这样看妹妹的。”三娘子说着便是抱歉一笑。
六娘子连连摇头道,“姐姐当下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四姨娘,再想想明日要如何在父亲跟前把这件事儿给说清楚讲明白了。”
“她既这般死也不出面,定是想好了托词的,我又如何能争的过她。”三娘子说着又红了眼。
六娘子无以反驳,也不得不承认三娘子这话说的极有道理。
一番浅聊之后,六娘子就留了三娘子一人在四姨娘的屋子里,自己则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掀帘而出的时候,她看到夏蝉静静的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还是有些焦虑不安的。
“三姑娘在里头,你若是还有精神便去下碗面给她,只怕你和她都是要熬夜的。”六娘子一边吩咐一边又道,“对了,大夫走的时候可留了药?说要什么时候吃?”
夏蝉忙回道,“吴大夫留了三日的量,说等姨娘醒了就可以熬药喂了。”
六娘子点点头,便是嘱咐她也别累着,然后就径直出了绮翠园。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照理说是各家各户族里的亲眷互相拜年的日子,可偏陆府除夕夜就弥散开的低沉气氛到了早上还是未消反浓,惹得几乎一宿未眠的六娘子听着粉墙外乍起的炮竹声都变得如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的。
“六姐姐,昨儿晚上姨娘……”四姨娘的事情一闹,昨天晚上本该挤在初娘子屋子里守岁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散了。可昨天六娘子回来的时候九娘子她们三个都已经睡了,是以今天早上看着六娘子起了床,九娘子不免多嘴问了一句。
六娘子知她是出于关心,可姨娘在除夕夜小产多有不吉,且九娘子几个又都是小辈,所以她只笑着摇头道,“回头若是五婶婶知道妹妹这么爱打听,保不齐又要生气罚你描红了。”
五夫人宋氏是出了名的严母,只在陆府住了这十来日,六娘子就瞧见她几乎但凡能逮着机会,就会耳提命面九娘子和十娘子一番,弄的两个小姑娘出门在外都是拘谨不敏的,鲜少有真正开怀大笑玩闹嬉戏的时候。
所以当六娘子这样一说,九娘子立刻知趣的吐了吐舌头,然后安安静静的随鱼安去了静房。
六娘子见状松了一口气,正想从妆台镜前起身去喊还在赖床的十娘子,就见白鹭碎步跑了进来道,“姑娘,前院的康妈妈来了,说老爷让您这会儿马上去书房。”
六娘子看了白鹭一眼,缭绕在心头多日的疑惑让她目光凝凝,变得有些严肃。
“姑娘……”白鹭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微微有些诧异的望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却忽然松了嘴角笑道,“你先伺候九娘子她们用早膳,我只怕回来的不早,不用等我了。”说完便从妆镜盒里取出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环戴上,然后起身整了一下腰际的衣带便出了屋。
园子里,竹韵正在扫雪。接连几日的大雪积满了整间浅草阁,陆府从不派转司扫雪的仆役,是以各门各园的积雪都是各屋子里头的丫鬟或妈妈亲自负责的。
“姑娘要出去?”竹韵也是今日当值的,所以见六娘子走了出来,她便迎了上去。
六娘子点点头,伸手抚化了她发髻上的残雪道,“我去父亲的书房,今儿要是没别的事,你让九娘子她们在屋子里玩,别出去串门了。”四姨娘的事儿一发,也不知道陆文恒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是阴是晴,六娘子觉得还是自己亲身去探过才最保险。
竹韵点点头道,“雪天路滑,不如我去把揽月姐姐喊起来让她陪着你过去?”
“她今儿天露鱼白才睡下,你且不准去闹她,这点路,我又不是不认识。”六娘子瞪了竹韵一眼,“行了,你快些弄干净了进屋去,等我回来。”说罢她转身就出了浅草阁。
日出冬暖,冰雪渐融。小径上的积雪已被人扫清,只是光滑的鹅卵石沾了冰水反而更不好走。六娘子一身粉色锦绣双蝶钿花罗裙外头罩了件圆领雪青褙子,手提裙摆,缓步轻迈,整个人看上去清秀绰约,明婉动人。
“六姑娘。”小径的尽头就是陆文恒的书房,六娘子正走到一半,忽听不远处有人喊她。
她回头一看,只见七姨娘正站在一株腊梅旁,花映人,人似花,那略显憔悴的模样非但没有让她黯然失色,反而有一种态生两靥之愁的娇弱美感。
到底是花儿般的年纪,这般似弱柳扶风,到是让人顿生怜意。六娘子一边在心中微叹,一边冲七姨娘颔首道,“姨娘。”
“四姨娘一早就醒了,夏蝉熬了药也给四姨娘服下了。”七娘子缓步走到六娘子的对面,低头看着眼底也有些泛青的六娘子又道,“姑娘大可放心。”
“人是没事儿,可心里头的伤什么时候好,身上会不会落下病根,这只有四姨娘自己知道了。”六娘子淡淡的回道。
兴许最开始的时候是被迫,可眼下六娘子是自愿和四姨娘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是以对七姨娘,六娘子真的没有太多的好感。
七姨娘闻言眼神一暗,苦笑道,“四姨娘好福气,有六姑娘这样的贵人照拂着。”
六娘子无声的笑了笑,视线一抬,忽见七姨娘肩头坠着的梅花花瓣,便眨了眨眼道,“姨娘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
七姨娘一愣,“六娘子怎么知道……”不过她话未说完,就看见六娘子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七姨娘转头一看,伸手取下了开败的雪梅道,“瞒不过六娘子。”
“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老爷是昨儿丑时末的时候回来的,一回来便是倒头睡在了耳房,绮翠园发生了什么老爷根本不知道。今儿一早,听说夫人就跪在了里屋,哭着同老爷说自己昨晚吹了凉风犯了头疼,吐的昏天暗地,是以四姨娘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林氏有头风症,只要一遇冷吹风就会头晕目眩呕吐不止。不过六娘子觉得她这个就是颈椎病,现代很是常见,古代也有,不过却不是这么个叫法。
“父亲……信了?”六娘子不屑,无病生吟,倒很像林氏的处事风格。
七姨娘点了点头,“虽不见得全信,不过却也是没有再恼母亲了。”
“为何不查?”说六娘子不错愕是假的,“单查四姨娘喝的粥,或查柯大婶,就肯定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毕竟是一个孩子没了,六娘子不信陆老爷就真的会这么无动于衷。
“柯大婶的儿子如今在七少爷跟前当班,她男人是夫人陪嫁庄子上的管事,六娘子,你觉得就算柯大婶真的有什么,会为了一个姨娘同夫人作对么?”见六娘子蹙了眉,七姨娘又道,“更何况,自四姨娘怀了身孕以后,夫人就未踏足过绮翠园半步,甚至免了四姨娘早上的晨昏定省,既她明着能撇得这么干净,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人抓到把柄?”
“那姨娘你呢?”六娘子抬起了头,目光清澈如水的看着七姨娘道,“姨娘在这儿恭候我多时,是不是有意要告诉我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