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六娘子发泄完了心情跑到绮翠园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无法形容的紧张气氛。
初娘子、三娘子并了七姨娘都在,里里外外还站着几个面色不一的丫鬟。六娘子囫囵的看了一眼,便走到跪在床踏边的三娘子身旁,探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四姨娘小声道,“我让崔妈妈去请大夫了,也不知道快不快。”崔妈妈是内宅管仆役调动的,是府上的老妈妈了,这些年也一直做的很体面。
可三娘子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只紧紧的握着四姨娘的手,一双眼中写满了愤恨焦虑。
六娘子这才转头细看了一眼四姨娘,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隔着被子,六娘子都能闻到一股淤血的腥味,她当下便心头一悸,知道四姨娘肚子里这胎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父亲是还没有回来么?”不忍再多看一眼四姨娘,六娘子径直后退了一步,转身问起了初娘子。
初娘子摇了摇头,一双手揉捏着衣摆,显得有些局促道,“父亲外出应酬了,只怕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和林氏说的一模一样。
六娘子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然后无奈的笑道,“那有劳大姐姐了,不如大姐姐先回去,我陪三姐姐在这儿等大夫。”
“母亲不来么?”初娘子是府中最大的女孩儿,虽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可到底从未帮林氏管过家,所以遇到姨娘小产这种事儿,她茫然的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母亲……喝多了,这会儿怕是自顾不暇。”六娘子酝酿了一下措辞,觉得也只有这样圆了林氏自己的谎才算委婉。
可谁知她话音刚落,久不见动静的三娘子竟“哗”的一下站了起来,目露恨意冷笑道,“我且要去月然居瞧瞧她是不是真的睡的这么心安……”
“大姐姐先回去吧,这儿有我和七姨娘,没事的。”不等三娘子说完,六娘子便一把拉住了三娘子的手狠狠的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冲初娘子软软的下了逐客令。
初娘子见状,也知这眼下就是是非之地,便是不等六娘子再开口,忙留了句“那妹妹且也注意别累着”后就匆匆的退了出去。
珠帘摇曳轻撞有声,初娘子走后谁也没有先开口,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落针可闻,静得六娘子甚至能听见四姨娘那断断续续的浅吸声。
静谧间,六娘子不禁去看站在烛台边的七姨娘,只见她身影沉静,整个人陷在半明半暗之间,隐了神色,竟让人瞧不出情绪来。
“七姨娘……”六娘子一个没忍住就开了口。
可谁知她一说话,三娘子也来了劲,先是一把甩开了六娘子的手,然后冷笑道,“妹妹今日真是涨他人气焰,明着拦了我两次?感情妹妹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心里有了负担,想着若是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妹妹能正大光明的回怀阳……”
“啪!”一声,未等三娘子把话说完,六娘子已是怒不可遏的一巴掌甩在了三娘子的脸上。
“我原当姐姐关心则乱便也无心计较,可眼下瞧着姐姐是魔怔了,脾气上了头竟是谁好谁不好也分不清了!”六娘子气的呼吸急促,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右手被震的丝丝发麻。
见三娘子脸颊立刻浮起了鲜红的五指印,六娘子忍着心疼,然后红着眼转头问一旁的七姨娘道,“姨娘没什么想说的吗?”
七姨娘本是默默的看着三娘子和六娘子起了讧的,忽见六娘子发难自己,她不免有些讪然的撇过了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晚上四姨娘说肚子难受想早点睡,我便也回屋了。”
六娘子心中微动却是面色不改的看了七姨娘一眼,然后唤来了一直在屋子外头的夏蝉问道,“姨娘晚上都吃了什么,几点睡下的,是单今儿晚上不舒服的还是前两日就有些不舒服?”
夏蝉一一答道,“姨娘晚上就在席间吃了点八宝饭喝了点鸡汤,回来了以后又喝了一碗小米粥,估摸着是一个时辰以前睡下的,前几日姨娘只说精神不济,可也未说肚子疼。”
六娘子道,“小米粥是厨房做的?”
夏蝉点点头,“素来都是厨房的柯大婶做的。”
六娘子不禁有些犯难,只要大夫不来,这根本就是无从查起的。且也不知道四姨娘到底是自己不小心小产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的。思绪纷乱间,六娘子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傲骨微显的七姨娘,便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林氏这步棋到底是走对了,且先不说七姨娘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和胆子害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单说她和四姨娘之前这一主一仆的关系,眼下只怕是两看两相厌的。七姨娘本非自愿入府为妾,心里肯定是怨恨着四姨娘的,而四姨娘对着七姨娘肯定也是不自然的,又住在一个屋檐下,生生就变成了一根软刺,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声音,紧接着,崔妈妈掀帘而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者,背着药箱,穿着棉衣,气定神闲的。
六娘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忙迎了上去先是冲老者福了福身,然后笑着对崔妈妈说,“辛苦妈妈了,这大晚上的天冷,还劳烦您跑这一趟。”她一边说一边退下了手中的一个掐丝珐琅银镶边小细镯塞到了崔妈妈的手中道,“事情太突然了,都来不及准备,妈妈且先收着,回头也好给自己暖壶酒驱驱寒。”
崔妈妈也不客气,笑着收了镯子道,“六姑娘太客气了,都是老奴分内的事儿。”
六娘子感激的看了一眼崔妈妈,然后将她和身后的老者一起迎进了屋。
话说崔妈妈已年过四旬,健硕硬朗,为人不偏左右,忠诚负责,六娘子来府里后和她打过几次交道,崔妈妈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谄媚或怠慢,因此六娘子对她印象极好,这次请大夫头一个也想到了她。
崔妈妈也是极认真的,大除夕夜的晚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请到了同德堂擅妇孕之症的吴老大夫,此人经验余积,也算是同德堂有些名望的内宅大夫了。只见他进了屋,二话不说搁了药箱便给四姨娘请起了脉,众人瞧着老者眯着眼捋着胡须屏气凝神的模样,皆也不敢多有喧哗,只紧紧的盯着等吴老大夫发话。
半晌,老大夫微微的睁开了眼,叹了口气用浑浊的嗓音道,“确是小产了,眼下气血虚弱,还要好好调养。不过……明知有身孕,便该避免食薏苡。”
“薏苡?”六娘子道,“您说的是薏仁吗?”
老大夫点了点头,“薏苡性寒,利湿消水,容易引起滑胎,虽姨娘此次小产未必也是薏苡所致,但多少还是有些干系的。且姨娘郁气难舒忧思甚深,身子也未好好的调理,总是会对自己和胎儿不利的。”
六娘子看了一眼七姨娘,又看了一眼静的出奇的三娘子,然后点头道,“那不然劳烦先生给姨娘开几贴温润滋养的药吧,也好让姨娘调理调理。”
老大夫点头道,“这是自然,老朽这就开个药方子,先让姨娘吃三日去尽恶露,三日过后府上再差了人来同德堂,老夫再给姨娘换一个调理的方子。”
六娘子忙点头谢过老大夫,又暗中看了夏蝉一眼,夏蝉便心知肚明的跟着吴老大夫出了门。
不消片刻,夏蝉便拿着一张散着墨香的宣纸又折了回来。
“可打点好了?”六娘子侧身问道。
夏蝉点点头,“给了银子,也找了前院看门的小栓子跑了趟腿送大夫回同德堂。”
六娘子闻言冲她微微一笑,“行了下去吧。”随即又同还在一旁的崔妈妈道,“妈妈也辛苦了,今儿若是没妈妈我还真是要束手无策了。”
“六娘子客气了,那老奴先下去了。”崔妈妈何等有眼色,听六娘子这样一说便知这儿已没什么地方用得上她了,便得了话顺势同夏蝉一并退出了屋子。
看着门帘因崔妈妈的松手而摇晃着散落下来,六娘子这才冷着眼转了身,走到七姨娘面前道,“之前总想找机会和姨娘聊聊,却总是琐事缠身。本我也想着姨娘是个聪明的,即便眼下身份变了,可心思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的。可现在看来,姨娘却是不同了呢。”
“六……娘子切莫胡说!”七姨娘闻言涨红了脸,甩了手就要往屋子外头走。
六娘子且也不拦她,只用软软的语调继续道,“姨娘别以为四姨娘这胎没了这小院就天下太平了。今儿这事母亲不是单单为难四姨娘一人,虽姨娘你是母亲出言抬起来的,可姨娘在内宅也不是一日两日,母亲的为人姨娘难道还不清楚吗?除非……姨娘真的这么耐得住寂寞,甘愿一辈子做个膝下无子的孤家寡人!”
七姨娘闻言身子一震,果然猛的停下了步子,半晌才低着头略带哭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夫人的伎俩,你以为……是我愿意害的四姨娘?可能有什么办法,夫人是主子,她说什么,我只能照做,我本就是夫人用来给四姨娘使绊子的,除了夫人给的出路,我还能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