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认为,现存的唐代以前具有相当规模的类书,首推《北堂书钞》。《北堂书钞》曾与《艺文类聚》、《初学记》、《六帖》併在一起,号称“唐代四大类书”。实际上它的成书是在隋代。虞世南虽然由隋入唐,在唐朝也做过大官,但《北堂书钞》却是他在隋朝大业年间作秘书郎时编纂的(参见《中国古代的类书》,64页。)。书名上“北堂”两字即透露出此中的消息。唐代刘餗《隋唐嘉话》中说:
虞公之秘书,于省後堂集群书中事可文用者,号《北堂书钞》。今此堂犹存,而《书钞》盛传于世(《隋唐嘉话大唐新语》,11页。)。
《郡斋读书志》更清楚地说:
《北堂书钞》,唐虞世南仕隋秘书郎时抄经史百家之事以备用。北堂者,省之後堂,世南抄书之所也(《郡斋读书志校证》,649页。)。
《北堂书钞》,《郡斋读书志》说“一百七十三卷,分八十部,八百一类”,《中兴馆阁书目》说“一百六十卷,分一百六十门”。今本《北堂书钞》一百六十卷,分十九部,八百五十一类。其部目如下:
帝王部后妃部政术部刑法部封爵部设官部礼仪部艺文部乐部武功部衣冠部仪饰部服饰部舟部车部酒食部天部岁时部地部
较之上文我们所归纳的一般类书的(也是唐代类书的)类目结构,《北堂书钞》虽然缺少博物方面的内容,天部、岁时部、地部也没有置于卷首,但是已经体现出了相当的严整性。岁时部放在天部、地部之间。帝王部、后妃部位于各类人间事务之首,然後是政术、刑法等政府行为,接下来是服饰、舟车等生活日用。与唐以後的一般类书已经相近,祇是一些部类间的顺序安排还有欠考究。天地、岁时被置于卷末且不说,把刑法放到礼乐之前,就明显与儒家的王道观念不合。
今本《北堂书钞》有残缺,不像《艺文类聚》、《初学记》保存得那样完整,而且是虞世南个人私修的,人力物力有限。考虑到这些因素,再联繫此书的部类安排和《艺文类聚》以後的类书的相似性,我们禁不住想,南北朝那些政府组织编纂的大型类书《华林遍略》、《修文殿御览》等,其类目设置是不是已经成熟了,唐代类书的类目结构是不是要溯源到南北朝?
隋代类书还有残缺的《北堂书钞》、《编珠》让我们依稀仿佛。南北朝类书虽然有记载的不少,但都已经亡佚了,它们剩下的祇是在史志中的一个名字。例如我们知道南朝梁代刘峻编有《类苑》,但也就仅此而已,《类苑》是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皇览》、《华林遍略》这两部官修巨製虽然很著名,但很早就亡佚了,像刘峻私修的《类苑》一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隋前类书流传最久的当数《修文殿御览》。在南宋时,它还全部存在,《中兴馆阁书目》、《遂初堂书目》和《直斋书录解题》都有著录。遂初堂、直斋都是私人藏书。《隋志》、两《唐志》等所著录的《修文殿御览》是三百六十卷,直斋所著录者也是三百六十卷,大概《修文殿御览》在南宋时还完善无缺。所以陈振孙说:“案《唐志》类书,在前者有《皇览》、《类苑》、《华林遍略》等六家,今皆不存,则此书当为古今类书之首。”南宋末年,王应麟撰《玉海》,著录《修文殿御览》,并知其分二百四十部(类),也一定见过原书。明初的内府藏书《文渊阁书目》卷十一类书类著录:“《修文御览》一部,四十五册,阙。”则已不全。明末钱谦益藏书《绛云楼书目》卷三类书类著录:“《修文殿御览》一百六十四册。”清乾隆年间餘姚卢沚藏书《抱经楼书目》也有“《修文御览》一百六十三册”。似乎直到清代中叶,还有此书。但明、清两代学者,从未见引用此书者。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广徵天下图书,也未得此书。大概明初以後,这本书纔不在世上流传了(此段文字係引用《中国古代的类书》51~52页,胡道静先生个别文言味较浓的词彙我们用了现代汉语替换,另外我们作了部分删节,所以未给这段文字加引号。)。
《修文殿御览》从北齐一直流传到明初,行世近千年,较之早早失传了的《华林遍略》等南北朝类书,一定有它独到之处。距离第一部类书《皇览》,又过去三百多年了,这中间产生了多部官修和私修的类书,类书的编纂应该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修文殿御览》的时代当不是类书编纂史上筚路蓝缕的草创时代,而它距离唐初的《艺文类聚》差不多祇有五十年,所以这部书的类目设置对我们溯源唐代类书的部类结构很有意义。
《修文殿御览》虽然失传了,但关于它的部类安排,其他一些间接的数据为我们提供了部分信息。《太平御览》卷六百一引唐代丘悦《三国典略》说:
齐主如晋阳,尚书右仆射祖珽等上言:“昔魏文帝命韦诞诸人,撰录《皇览》,包括群言,区分义别。陛下听览餘日,誊言缃素,究兰台之籍,穷策府之文,以观书贵博,博而贵要,省日兼功,期于易简。前者修文殿令臣等讨寻旧典,撰录斯书,谨罄庸短,登即编次。放天地之数,五十五部;象乾坤之策,成三百六十卷。昔汉世诸儒,集论经传,奏之白虎阁,因名《白虎通》,窃缘斯义,仍曰《修文殿御览》。今缮写已毕,並目上呈,伏愿天鉴,赐垂裁览。”齐主命付史阁。
初,齐武城令宋士素录古来帝王言行要事三卷,名《御览》,置于齐主巾箱。阳休之创意,取《芳林遍略》,加《十六国春秋》、《六经拾遗录》、《魏史》等书,以士素所撰之名,称《玄洲苑御览》。後改《圣寿堂御览》。至是,珽等又改《修文殿》,上之。徐之才谓人曰:“此可谓床上之床,屋下之屋也。”
这段话交待了《修文殿御览》成书以及命名的经过。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其中这两句话:“放天地之数,为五十五部;象乾坤之策,成三百六十卷。”在《皇览》的时代祇是简单地“包括群言,区分义别”,很朴素,《修文殿御览》则在部数和卷数上都要赋予神秘的意义:“放天地之数”、“象乾坤之策”。“天地之数”、“乾坤之策”出自先秦的神秘经典《易》。《易·繫辞上》有云:
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六十,当期之日。二篇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
《修文殿御览》为什么分“五十五部”,因为这是“天地之数”;为什么有“三百六十卷”,因为这是“乾坤之策”。“天地”、“乾坤”衍生、笼罩着“万物”,涵盖万物正是类书的理想。不过这些话祇告诉我们《修文殿御览》时代的类书编纂者,在考虑整部类书的结构安排时,有一种很自觉的形而上追求,並没有为我们提供关于部类设置的具体细节。《修文殿御览》裏设有哪些部类?这些部类是按什么次序结构排列的?我们都无法知道。
宋初编纂《太平御览》曾以当时还完整地保存着的《修文殿御览》为蓝本。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裏说得很明白:
《太平御览》一千卷,以前代《修文御览》、《艺文类聚》、《文思博要》及诸家,参译条次修纂。或言:国初古书多未亡,以《御览》所引书名故也。其实不然,特因前诸家类书之旧尔。以《三朝国史》考之,馆阁及禁中书总三万六千餘卷,而《御览》所引书多不著录,盖可见矣(《直斋书录解题》,425页。)。
陈振孙的意思是说,《太平御览》在编纂时不但体例上借鉴了《修文殿御览》等书,而且很多内容也是从这些前代类书中转录的,並没有亲自去查找、节录原典。近人曹元忠就《太平御览》怎样因袭《修文殿御览》作了些具体的考证,既包括如何转录内容,又包括门目编次上的一些问题。因为我们关心的是类目结构,所以我们祇转述曹先生关于门目编次上的一些话。
首先,《太平御览》模仿《修文殿御览》,也设五十五部。其次,一些门目的安排也因袭《修文殿御览》。曹先生说:
《太平御览》皇王部于东晋後即接後魏诸帝,而退宋、齐、梁、陈诸帝于偏霸部;皇亲部又于东晋皇后後,即接後魏诸后,而退宋、齐、梁、陈诸后于偏霸诸后之後,当仍《修文殿御览》目次之旧,以北齐承後魏者也。
至皇王部于东魏後即接後周诸帝,而退北齐诸帝于偏霸部;皇亲部又于东魏皇后後即接後周诸后,而退北齐诸后于偏霸诸后之後,当仍《文思博要》目次之旧,以唐承隋、隋又承後周者也。然则《太平御览》之中,非惟具存《修文殿御览》,並具存《文思博要》,亦可断知矣(《唐写卷子本〈修文殿御览〉跋》,《笺经室遗集》卷十一,转引自《中国古代的类书》,120页。)。
照曹先生的推测,《修文殿御览》已经像《太平御览》细分“皇王部”、“偏霸部”,严格区别正闰,这已是很细緻的区分。唐代类书《艺文类聚》、《初学记》都祇有笼统的“帝王部”。《初学记》的帝王谱系祇列到东晋,于南北朝时期南北政权谁是正统,谁是偏伪没有理论。《艺文类聚》的帝王谱系,在东晋之後紧接南朝宋、齐、梁、陈诸帝,祇在梁元帝与陈武帝之间安插一北齐文宣帝,明显以南朝为正统,但也没有在部类上明确地建立一个“偏霸部”。《修文殿御览》的部类区分既已如此细緻,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已是一部相当成熟的类书了。模仿《修文殿御览》也设五十五部的《太平御览》,其类目结构在上一节我们已经分析了,符合我们所归纳的唐以後类书最普遍的类目结构:把天地岁时置于卷首,中间是从帝王到庶民的各种人类社会的事务,最後是鸟木虫鱼等博物知识。在整部书的结构上要“放天地之数”、“象乾坤之策”的《修文殿御览》,既然在类目的设置上已经很细緻很成熟了,又那样强调天地乾坤的神秘意义,那么它是不是也把天地置于卷首,在类目的次序安排上也追求意识形态上的依据呢?我们觉得很有可能。唐代类书的类目结构大概可以追溯到《修文殿御览》以前。
《新唐书·艺文志》所著录的南北朝以前的类书,一共有六种,它们是《皇览》、《类苑》、《寿光书苑》、《华林遍略》、《修文殿御览》;其中《皇览》有何承天併合本、徐爰併合本两种。如果我们仅仅局限于这六种来为唐代类书的类目结构溯源,所能凭借的祇有上边我们所引用的有关《修文殿御览》编纂情况的一些材料,很间接,不可能得出强有力的结论,祇能是合理的推论。如果我们把视野投向这六家以外,要解决我们所讨论的问题似乎很容易。
类书是一种很实用的图书。不但方内的帝王要御览以广见闻,词臣要翻检以备制诰,士子要精熟以应科考,百姓要查阅以作日常生活的顾问,而且方外的僧人、道士也早就认识到了类书这种体制的妙用。唐代僧人道世为其所编佛教类书《诸经要集》作序说:
文句浩汗,卒难寻览。故于显庆中,读一切经,随情逐要,人堪行者,善恶业报,录出一千,述篇三十,勒成两帙。冀道俗依行。
佛教的经典浩繁,学习起来既艰苦,又不容易把握要领,就需要道行高深的佛教学者来提纲挈领、去芜存菁,编一些简易的读本来引导初学者。于是类书这种体制很自然地就被这些佛教学者想到了。
在古典目录里,佛教、道教类的图书比较特别,虽然也被纳入四部的范围(佛、道归入子部),但往往处理得比较笼统。目录书在四部裏一般都归入史部目录类(《新唐志》以下的史志都有目录类,《隋志》称“簿录”,《旧唐志》称“略录”,名異实同。),但佛教、道教目录书却都归在子部佛家、道家类。人物传记一般都归入史部传记类(《崇文总目》以下都有传记类,从《七录》到《新唐志》称“杂传”。),但宗教人物的传记都得到佛家类、道家类去找(比如《高僧传》,《宋志》归在道家类所附的释氏类。)。字书、韻书、训诂书一般都归入经部小学类,与宗教典籍相关的这类书籍却归在佛家与道家类裏(比如《一切经音义》,《宋志》归在道家类所附的释氏类。)。与佛教、道教相关的类书也是如此,不被归入子部类书类,而被归入道家、佛家类。大概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一部分宗教类书几乎不被研究者纳入传统类书的范围。也许并非因为这些前辈粗心,大概他们觉得没必要。既然从来它们都呆在道家或佛家类裏,又何必把它们纳入到传统类书的范围裏来呢?我们不想讨论有没有必要,祇是觉得要追溯唐代类书的类目结构,南北朝宗教类书是一个很有效的参照。道理很简单,《修文殿御览》等传统范围内的隋唐以前的类书都消失了,而在南北朝的宗教类书裏还有保存得非常完整的。一部原原本本的唐前类书,所能提供给我们的有关唐前类书部类设置的信息,比起由後人记述的一点点有关唐前类书的蛛丝马迹,要可靠得多,要丰富得多。
我国佛教是在南北朝时期开始逐渐盛行起来的,类书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逐渐繁荣,两者在这一时期实现结合一点不奇怪。《大正藏》裏就收录有一部南朝梁宝唱等编的佛教类书:《经律異相》(《新唐志》子部不设“释家类”,与佛教相关的著作附在道家类裏。)。下面我们来看看这部宗教类书的部类设置。
《经律異相》,五十卷,五十部。
天地部:(一)天部(一)1三界诸天2三界成坏3劫之修短4日5月6星7雷8电9云10风11雨(二)天部(二)、(三)地部(三)1阎浮提A国封所产B精舍C山D树E河海F宝珠G阎浮提人饮乳多少及形寿不同2单越曰
佛部:(一)应始终佛部(四)(二)应身益物佛部(五)(三)现涅盘後事佛部(六)(四)诸释部(七)
菩萨部:(一)自行菩萨部(八)(二)外化菩萨部(九)(三)随机现身菩萨部(十)(四)
随机身菩萨部(一一)(五)出家菩萨僧部(三)
声闻部:(一)声闻无学僧部(一三)(二)声闻无学僧部(一四)(三)声闻无学僧部(一五)(四)声闻无学僧部(一六)(五)声闻无学僧部(一七)(六)声闻无学僧部(一八)(七)声闻不测浅深部(一九)(八)声闻学人僧部(二十)(九)声闻现行恶行僧部(二一)(十)声闻无学沙弥僧部(二二)(一一)声闻无学尼僧部(二三)
国王部:(一)转轮圣王诸国王部(二四)(二)行菩萨道诸国王部(二五)(三)行菩萨道诸国王部(二六)(四)行声闻道诸国王部(二七)(五)行声闻道诸国王部(二八)(六)行声闻道诸国王部(二九)(七)诸国王夫人部(三十)
太子部:(一)行菩萨道诸国太子部(三一)(二)行菩萨道诸国太子部(三二)(三)学声闻道诸国太子部(三三)(四)诸国王女部(三四)
长者部:(一)得道长者部(三五)(二)杂行长者部(三六)
优婆塞优婆夷部:(一)优婆塞部(三七)(二)优婆夷部(三八)
外道仙人部:(一)外道仙人部(三九)(二)梵志部(四十)(三)婆罗门部(四一)
居士庶人等部:(一)居士部(四二)(二)贾客部(四三)(三)男庶人部(四四)(四)女庶人部(四五)
鬼神部:(一)鬼神部(四六)1阿修罗2乾闼婆3紧那罗4杂鬼神
畜生部:(一)杂兽畜生部(四七)1师子2象3马4牛5驴6狗7鹿8铭陀9野狐10狼11猕猴12兔13貓狸14鼠(二)禽畜生部(四八)1金翅2千秋3雁4鹤5鸽6雉7乌(三)虫畜生部(四八)1龙2蛇3龟4鱼5蛤6穀贼7虫8虱
地狱部:(一)地狱部上(四九)(二)地狱部下(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