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的一天,一封来自梵蒂冈的重要信件,寄到了劳莱德修道院。神父看过后,一分钟也没有耽搁,立即带着这封信来到了高玛家。但姆姆不在。高玛太太就叫小梅宝去把姆姆找回来。
姆姆正在为一件家事难过,阿尔巴尼亚政府拒绝批准她的妈妈和姐姐离境。这就使姆姆永远地失去了与母亲相见的机会。看到姆姆进屋,神父笑着对高玛太太说:“看,她从战场上回来了。”神父说得没错,摩提吉就是一个战场——对于世界上所有为穷人服务的人来说,每个贫民窟都是一个战场。
高玛太太连忙站起来,对姆姆说:“我知道你不接受任何人的热心招待,不过,修女,我可以为你倒一杯茶吗?”
姆姆回答说:“谢谢,我不渴。”
高玛太太出去后,神父问姆姆:“这是真的吗?”神父指的是不接受招待这件事。
姆姆回答道:“不论穷人或富人,总有人喜欢邀请我们一起喝茶,或者吃东西。我们绝对不接受穷人的施舍,但是只接受富人的邀请,又会伤害穷人,所以干脆都拒绝。”
神父说:“我相信这一定会让很多人感到很失败,德兰院长。”
范儒神父虽然看起来很严肃,但有时也很幽默。当他称姆姆为德兰院长时,姆姆一时还没领会过来呢,她顺着神父的话说道:“我们并不担心,可是……”话没说完,她立刻就从神父神秘的笑容里领悟到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她吃惊地问:“您说什么?德兰院长?”
神父一向都是庄重的,但这会儿,他也顽皮地笑着,像个孩子一样,跟德兰姆姆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才从皮包里取出那封重要来信,站起来很郑重地递给姆姆。
德兰姆姆简直不敢相信,她狐疑地望着神父。神父跟她点头,鼓励她,但她仍然不敢相信。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小心地打开了信封。对姆姆来说,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罗马教廷竟然批准了她的申请,同意她在加尔各答创办一个崭新的修会。
天主教的修会通常是一种国际性的组织,但也有一部分修会是属于教区性的,即只能在某个规定的教区内开展工作。仁爱传教修女会在初期就是教区性的——属于加尔各答教区。
10月7日这天,仁爱传教修女会在加尔各答的大教堂里举行了庄严的成立庆典,这个重要的礼仪由大主教主持。主教身穿红色的圣袍,显得格外的华贵和隆重。天主教的圣袍有红色、白色和紫色等几种颜色,白色代表纯洁、喜庆,红色代表隆重、庆典,紫色代表悔改、补赎和哀悼。不同的礼仪,主礼人——主教或神父,要穿不同的祭衣或圣袍,以显示对所行礼仪的尊敬和重视。
德兰姆姆跪在祭台前,谦卑地接受主教的祝福。主教说道:“那些流浪的人,饥饿的人,无家可归的人,被遗弃的人,你们将照料他们,帮助他们,探视他们,让他们感受上帝的爱,唤起他们对上帝慈爱的回应。”主教最后说:“上帝的成就将经由你而彰显,神圣的德兰院长,欢迎你加入加尔各答教区。”
姆姆抬起头,诚恳地说:“阁下,请称我为德兰修女就好,我这么渺小的身躯,承受不了那么长的头衔。”主教笑了。
这时,音乐响了起来,女孩们开始高唱圣歌。宽广、朴实、纯净、甜美的圣歌,使人激动,又使人沉静,完完全全是一种响彻心灵的祈祷。在今天终于成为修女的几个女孩,手擎蜡烛,在姆姆的带领下,表情肃穆地走到祭台前,开始宣读她们神圣的誓言:
为解除基督无尽的渴望,我将全心全意奉献最贫困之人,照料伤残孤苦之人,并且教育流浪儿童,探望乞丐及其子女,安置被遗弃被驱逐未蒙爱之人,以慈爱工作彰显上帝之爱。
在这个伟大的时刻,德兰姆姆眼睛里泪光闪闪。苏妮塔,玛丽亚,还有葛楚,每一个人都是双眼含泪。其实,不只是她们,观礼的人们也是如此。我想,使人们感动得流下热泪的,决不仅仅是这个美丽的仪式——不仅仅是美妙的音乐,闪烁的烛光,洁白的衣服,神圣的誓言,而是德兰姆姆和她的修女们所投身的这个不同凡响的事业,是她们伟大的爱和奉献,以及她们对上帝积极而绝对的回应。是的,她们的回应是一种绝对的震撼人心的回应,她们是基督真正的追随者。
这个由德兰姆姆所领导的,由中产阶级的女孩们所组成的贫民区基督仁爱传播会,终于在加尔各答成立了。其英文全名是:Carriers of Christ’s love in the Slums.但人们更喜欢或更习惯称它为:仁爱传教修女会,即:Missionaries of Charity.
这是1950年的10月,德兰姆姆的仁爱事业只不过刚刚开展了两年多,但罗马教皇就认可了这个年轻的新修会。这对于规矩重重的罗马教廷来说,是一个异常迅速的承认,也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承认。
从此之后,姆姆的追随者迅速增加,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孩。但姆姆对此并没有头脑发热。她知道,她们毕竟还年轻,谁也不能保证她们中间的每一个都能坚持自己的选择,有的可能是出于一种浪漫的想法,或者一时的冲动。因此,姆姆给她们每个人都留了退路,允许她们随时改变主意。而对于圣玛丽中学的女学生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姆姆坚持给那些未完成学业的女孩上课,督促她们自学,并坚持要她们返回学校参加毕业考试。最后,这些女孩们都以优异的成绩从圣玛丽中学毕业,而且,没有一个人从这个集体里退出。
不久,这个年轻修会的人数就达到了12人,那间小小的阁楼显然无法容纳这么多的人了,就在这时,一个叫麦可高木的商人找到姆姆,说他在加尔各答的小溪巷有一栋楼房,二层楼全都空着,如果姆姆愿意使它发挥一点作用的话,那么他乐意奉献出来。
于是姆姆就带着女孩们从高玛家的阁楼里搬了出来。
因为是在二层楼,姆姆就称它为“上屋”。
上屋作为仁爱传教修女会的总部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修会发展得很快。当修会成员达到28人时,上屋也住不下了。于是,她们搬到了位于加尔各答下环路54号的一座小型综合建筑中。
这是一幢三层的楼房,而且最令人欣喜的是,小楼的中间还有一个院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但很认同仁爱传教会对于社会工作的热心和关注,尤其钦佩德兰姆姆为穷人所做的一切,因为要举家迁往巴勒斯坦,便以最便宜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仁爱传教修女会。
有了这栋小楼,以及随之而来的团体生活,姆姆就像回到了劳莱德修道院一样。每一天,她和修女们都是以祈祷开始,以祈祷结束的。祈祷是她们力量的源泉。如果把生命比作一辆汽车,那么,祈祷就是它的油料,如果没有油料,汽车将无法抵达旅程的终点。祈祷之于灵魂,就如血液之于肉体。透过祈祷,她们获得一颗清净的心。有了一颗清净的心,就能聆听上帝,对上帝说话,就能从他人身上看见上帝和他的爱。
在这个以信仰为轴心的集体里,女孩们是快乐而富有的,但同时她们又是绝对贫穷的。
每个修女所拥有的全部个人财产,就是一枚十字架,几本经书,三套滚着蓝边的白色会服——一套穿、一套洗、一套等着晾干,一双凉鞋,一床铺盖,一个搪瓷碟子——用来吃饭,一块肥皂——装在烟盒里,一个洗漱盆,一只写有号码的铁桶——用来存放所有的东西。
她们通常是三四个人共住一个房间,每天基本上只吃米饭和素菜。她们没有电视机,至多有部收音机,仅仅用于收听新闻。她们不用电风扇,即便气温高达40多度。因为在印度,电风扇是生活富裕的象征。
每个自愿加入仁爱传教修女会的女孩,其实在入会之前,就已明了自己所要过的生活。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们追求的脚步——这其中一定隐含着深刻的奥秘。德兰姆姆曾经自豪地说:“只有很少很少的修女在一段时间后选择了离开,那只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孩。”为了祝福这些离去的女孩,姆姆专门在她的200多条清规里补充了一条:为所有曾属于这个修会的人祈祷,愿主护佑她们。
后来,有个富有而善良的商人看到她们如此辛苦,又如此清贫,就给她们送来一台崭新的洗衣机。姆姆为此专门召开会议,让年轻的修女们自己决定,是接受,还是婉言谢绝?结果修女们一致认为:宁愿自己动手洗衣服,也要像耶稣那样,一辈子恪守贫穷。
而这种贫穷,并不仅仅局限于物质,还意味着一种心灵的贫穷,即倒空自我,打碎自我,在一切的事情上,清除名利心、虚荣心,等等。有一段她们每天念诵的祈祷文,很明确地阐明了这种赤贫所深含的奥妙:
“噢!耶稣,解除我被爱的向往,被夸奖的向往,被尊崇的向往,被赞美的向往,被喜欢的向往,被请益的向往,被赞同的向往,被欢迎的向往。被羞辱的恐惧,被蔑视的恐惧,被责难的恐惧,被毁谤的恐惧,被遗忘的恐惧,被冤枉的恐惧,被讪笑的恐惧,被怀疑的恐惧。”
在仁爱传教修女会初创时期,有个叫安德瑞雅的修女在一次医科考试中获得了金奖。当她兴致勃勃地拿着那枚漂亮的奖章去向姆姆报喜时,姆姆却问她:“那么,小姐妹,你想用它来干什么呢?”
安德瑞雅回答说:“这一点,我倒没想过。”
于是姆姆说:“你应该明白,这个奖章对你没有意义。你不会去开诊所,你也不会在自己的名字后写上什么学术头衔,你是个为穷人工作的修女,一枚奖章能有什么用场呢?”
安德瑞雅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把这枚漂亮的奖章退了回去。结果她获得了一种自由的感觉——荣誉又何尝不是一种捆绑或负担。这种自觉自愿的贫穷,不仅使人获得自由,也使人获得释放和独立。圣方济各早就说过:“如果我们拥有财产,我们就要有武器来保卫它。”
在这一章的最后,我要告诉你们,仁爱传教修女会所要服侍的人,是那些即便被称为穷人都显得奢侈的人:他们是那些不上教堂的,因为身上的衣服肮脏。他们是那些不吃东西的,因为已经没有了吃的力气。他们是那些倒在街头的,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而路过的人不会看他们一眼。他们是那些不会哭泣的,因为眼泪已经流干。
而仁爱传教修女会自始至终都将为了他们而存在。而且,只为了他们而存在。姆姆曾对她的一个朋友说:“我们的修会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存在,即给那些最穷的人找些吃的。星期一吃大米和盐,星期二吃盐和大米,星期三又吃大米和盐。如此等等。”
从那时起,加尔各答下环路54号的这栋小楼,就成为了仁爱传教修女会的总部,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