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春风得意楼就显得萧瑟了许多,不复夜晚的人声鼎沸。
日上三竿,拜帖终是到了红菱手中。展开一看,是隽秀平和的簪花小楷,犹可窥见写字之人定是位清丽淡雅的女子。
“红菱姑娘钧鉴:小女亚兰,前日习得一曲,觉甚为难,闻姑娘琴艺高超,欲请姑娘过府一叙,指教一番,望姑娘不辞。今日午后,亚兰在白府静候姑娘大驾。白府亚兰上。”
“白府……”纤细的手指抚过拜帖上的字,红菱叹道:“终是躲不过啊……罢了,珠儿,备车,去白府。”
换了身素净的衣裳,红菱上车,朝白府而去。
午时刚过,金亚兰与冷雨柔用完午膳,白福便来禀报,红菱姑娘到了。
“把红菱姑娘请到我那儿去吧,好生招待,我随后就到。”金亚兰吩咐道,“我去探探她,你现在不适合出现,就先回避一下吧。”
“嗯。”冷雨柔点点头。“红菱姑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金亚兰到的时候,红菱正站在房中,静静观赏着壁上挂着的画卷,看得入神。
一阵轻柔的声音惊醒了出神的红菱,转头一看,竟是那画中的女子朝她款款而来。来人着了一身深兰色的织锦长裙,裙裾上绣着兰草的暗纹,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黑的秀发随意地绾成一个髻,仅插了一支羊脂白玉兰簪,雾鬓云鬟,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雅致。最美的,还是那双眼睛,轻莹秀澈,仿佛一泓清泉盈盈流动,目光柔和而真诚,让她这颗历尽世态炎凉的心,不禁有了些许的温暖。
红菱微微福了福身,恭敬道:“想必您就是白夫人吧,红菱见过夫人。”
金亚兰上前,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红菱姑娘不必见外,叫我亚兰就好了,你虚长我几岁,我叫你姐姐可好?”
红菱也并非矫情之人,面对金亚兰的热情,也就大方的承了这个情,“好。”
“亚兰最近得了一本曲谱,没曾想竟是先贤的《高山流水》,如此旷世杰作,亚兰却一直未能悟出其中的玄妙,故而一直弹奏得不好,听闻姐姐的琴艺高超,这东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亚兰求艺心切,这才劳烦姐姐跑了这一趟,姐姐勿怪。”
“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此曲中的旷达之意,世间倒是少有人能达到啊。”谈起乐曲,红菱显得活跃了一些。
金亚兰见她脸上似有雀跃之色,遂鼓励道:“姐姐如此见地,亚兰等不及想听了。我这儿刚好有一把古琴,名为‘九霄环佩’,正等着姐姐来弹奏呢!”
红菱大惊,道:“‘九霄环佩’?前朝四川雷氏所造之琴?它尽然会在妹妹这儿?”
金亚兰笑道:“是。如此名贵之琴,只待伯乐来将它弹奏了。姐姐莫要谦虚推辞。”
凡是爱乐之人,对于乐器,尤其是有名的乐器的喜爱,就如同食客对于美食的喜爱,红菱自是跃跃欲试,“那……红菱便献丑了。”
语毕,右手拇指自首弦拨至尾弦,开了琴音。
一曲高山流水,自红菱指尖流泻而出。金亚兰初闻琴音,心中一片惊艳,只觉空灵婉转动人心弦,不想越听越见凄凉之境,到后来竟隐隐有厌世之意,心下不由惊颤。玉手一伸,旁边架上的玉笛已至唇边。
金亚兰的笛音凌空而入,卷起红菱的靡靡之音,一路上扬,让红菱本见阴郁的心境,有丝丝的拨云见日之感。渐渐地,两音相合,一时间笛声脆鸣,瑶琴悠扬,浑然天成。
一曲毕,两人皆是唏嘘。“妹妹见笑了。”红菱弹琴时想着过往,一味伤怀,却被金亚兰的笛声惊醒了大半,不免有些懊悔之意。
“无妨!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若是姐姐信得过亚兰,便说出来,让亚兰为姐姐分担一二。”金亚兰真诚地说道。
许是难得遇见如此知音,许是她身上沉静温暖的气息让人安心,红菱放下心防,幽幽叹道:“红菱家境贫寒,父亲身染瘟疫去世了,村里人怕我传染疾病,便把我赶出了村子。颠沛流离至京城,被春风得意楼的妈妈高价买下,从此便在那腌臜的地方卖笑为生了。烟花妓女俏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哼……我不过是世人眼中的残花败柳,又如何弹得这名贵古琴,弹得这高洁之曲!”
听得她语气中的自轻自贱,金亚兰怜悯之情骤起,握住她的手道:“沦落风尘实为生活所迫,而非姐姐自甘堕落,姐姐莫要如此轻贱自己。世人如何看待那是世人的事,自己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紧要的,不是吗?”
眼前这个纯净得仿佛涉世未深的女孩,对世事竟看得如此透彻,红菱不禁心下佩服,“妹妹如此通透,白大人得你这样的知心人,真是好福气啊!”
金亚兰淡淡一笑,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缘分,姐姐也会有这样的一个知心人的。那沈晨为了姐姐如此拼命,应该……是姐姐的知心人吧!”
听到“沈晨”这个名字,红菱哑然,半晌,才轻声说道:“阿晨……他是清白的。”
“从姐姐的言谈举止,亚兰知道姐姐是个懂道理、识大义的人,姐姐读过圣贤书,应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沈晨总有一天会落入法网。若他是清白的,就更应该到开封府,澄清事实,包大人定会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也给冷姑娘一个交待啊!”
似是被她说服了,红菱坦诚道:“我知道妹妹的意思,但是,阿晨的下落我实在是不知道,那日春风得意楼一闹,他再也没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
见她眼神没有任何的躲闪,金亚兰便知她没有撒谎,也只得无奈道:“那便无法了。不过,姐姐要答应我,如果沈晨来找姐姐,一定对他好言相劝,让他来开封府自首,好吗?”
“这……”看她犹豫,金亚兰正欲再劝,一道寒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