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看着他冷漠的样子,梅清妤强迫自己镇定。
“我没有死,这个是我的儿子。”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怀里的孩子,小孩有点被吓住,绷着大眼睛直直盯着梅清妤。而他说儿子的时候,语言却是熟悉的温柔。
身体好像被撕开一个豁口,带着咸味的海风呼呼腌渍着破碎的伤口,她疼得几乎麻木。无数次臆想他还活着,可她也是猜中结果却错过结局的那一个。
梅清妤终是受不了这样的僵持,坐倒在沙滩上。
沙子散发着白天收集的热量,梅清妤渐渐觉得脑袋开始空白,她有些低血糖。着急加上下午晚上都没有吃东西,她此刻只能安静地坐着,像一具空壳。
林川没有迟疑,拿出口袋里的糖,蹲在她身边,在她的掌心倒了几颗。
她低头看到他的脚尖,然后他的脚步远了。
梅清妤看着掌心躺着的七彩糖豆,眼眶干涩地发疼。以前一起逛超市,她都会在等着收银的时候偷偷在购物篮里塞几包这样的糖,结账的时候他俩总会相视一笑。
那时候,他还愿意宠着她。
她握紧掌心,汗混着糖衣,一半是甜一半苦涩。
手机一直响着,而她保持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动弹,直到杨执霆把她抱起来。
“怎么了!?”杨执霆喘着气,衬衣的领口松着。停好车就一路奔过来,他几乎找遍了附近的沙滩,因为她最后一条短信说她想去沙滩走走。
“有点低血糖。”她勾起一个苍白的笑容,手软软地缠上杨执霆的脖子,脸埋进他的颈窝。
“急死我了……”明显感觉到他松下一口气,“没吃东西吧?”杨执霆抱着梅清妤,走在墨蓝色的沙滩上。
“嗯。”她迷迷糊糊,把他抱紧。
“回去我给你买吃的,先回去。”杨执霆把她往上抱了抱,听到她像只温顺的小猫发出听话的唔咽。
林川的表情淹没在海边昏暗的路灯中,不甚清楚。他在试着忍受,作为不知情的旁观者,陌生人,看着一个人枯坐的女孩,学着无动于衷。幸好,别人赶来了,自己终于可以不被需要,明目张胆地无情无义。
梅清妤知道自己被很温柔地放在床上,头发被理好,有人用凉水泡了毛巾把她的脸擦干净。然后她被叫起来吃饭,切好的肉丁配着蔬菜,她吃完后再次昏睡。像一个不会醒的梦。
早知终是梦,不做醒来人。
也许是睡得太早,梅清妤在凌晨醒来。她登录社交网络,看着那个一直不舍得删掉的头像,一切还停留在那一年,他的签名是他最喜欢的爵士乐手的名字。
“今天我遇到一个人,跟你特别像,但是一定不是你。因为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她按下发送。消息记录上全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
“你今天看见她了?”程雯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他们的儿子睡在沙发的另一头。
“怎么不让乐乐去房间睡。”他没有搭话,把萨克斯箱放好就过去轻轻抱起儿子,不再说话。
“我问你话。”程雯并不打算改变话题。
“你跟着我?”林川脱下衬衫,一晚上熏得烟酒味道,准备去洗澡。
“我登录你帐号了。”她把屏幕给他看。今天只是一时兴起,以前也偷偷登录过,有一段时间看梅清妤的倾诉是她的乐趣。这个男人最终还是留在她的身边。
因为你一定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林川转过身,进了浴室。她终于失望了吗?他也是,可是他们说这样是对她最好的结果。
程雯很想回复梅清妤,终于还是忍下,退出。
她推开浴室的门,脱下丝绸睡衣。
“你……”林川刚打开淋浴。
“我是你老婆,我不能跟你一起洗澡吗?”程雯随手拿起海绵,打上沐浴露,双手在他的背后游走。
“林川,我十几岁就跟你,你就不能好好对我吗……”程雯从背后抱住他,情绪有些失控。她就是受不了林川从不否认的态度,她救了他也是错吗?
“别这样。”林川冲洗干净,独自走出浴室。
他辜负了程雯,可是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经历了生死,过去的****好像那样单薄,他是自私的人,也许他最爱的是自己。
今天是他们启程回去的日子
杨执霆有意让其他人先走,自己留下好好陪一陪梅清妤,说是渡假,他连最基本的照顾都没做到,她却没有一句怨言。
“我待会儿去帮你收拾行李。”梅清妤洗完澡,头发半干,在清晨的暖光里身体纤细,颇具美感。
“我不是来催你干活的,感觉怎么样?”他挨着梅清妤,坐在床边。这样的位置很暧昧,他呼吸着她散发的清新味道,不由自主靠近她,然后亲吻她。
梅清妤僵硬着,感觉杨执霆灼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轻巧地避开,不动声色。
杨执霆有些尴尬,一半是懊恼自己竟然不顾及她身体不适,像个动物。
“我想请一个月的假。”梅清妤坐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脸色平静。
“事因?”杨执霆看到这样平静的她,陌生地好像刚才的亲密不曾存在。他下意识严肃起来。
“私人的事情。”她语气淡下来,明显不愿多谈。
“这个理由好像不足以请到一个月的假。”杨执霆声音降到冰点,心里却像一把火在烧着,心绪难平。
“那先办个停职可以吗?”她以为这样的面子他会给,如果不行,这份工她不要也可以。
“什么事情严重到不能告诉我?只要你说,你要多久的假我也可以批。”他一直忍着她突然的冷淡,她现在居然要以停职做代价都不愿意对他说句软话。
“真的不用。”她站起来朝门外走,甚至没有一句告别。
她知道这样非常不对,心里有个声音呐喊着让她不要这样,可是现在她无法思考,一想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画面,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难受地不能理智。
“对不起。”她编了又删,最后只留下这无意义又空洞的三个字。事后无补,事前无用。
杨执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嘴角却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他最不需要,最怕听到的就是梅清妤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他让秘书帮他打包好行李,自己下楼打车,乘最早的那班机回去。
梅清妤坐在沙滩旁边一整天,她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等待,只有等待。她想起他曾经工作过的酒吧,循着记忆找到,还是熟悉的招牌,墙边还有他们按下的手印。
人们总爱在不熟悉的地方寻找失去的热情。丢开生活里复杂的人际,生活的压力,每个人都可以肆意地过至少有限的几天,这大概就是旅行的意义。
听了一整晚民谣专场,她断断续续喝着不纯的酒,熟悉的场景,不熟悉的自己。好像生生被拉到这个时空,再一次感受别离的清楚。她现在一个人,却不再有一个可以等着一起回家的人。
意兴阑珊,她站起来,却看到有个男人向自己走过来。
“你……找林川?”男人扎着马尾,瘦瘦的脸,小眼睛,梅清妤认出他就是酒吧的老板,几年前见过。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来碰碰运气,找,总要有迹可循,可是她显然一无所知。
“他今天不在这里,明天会来。”老板并未多问。林川再次出现的时候,不再有这个女孩陪着,听与他关系不错的乐手说他结婚了,在这里定居。
“谢谢。”她点点头,离开。
男人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他曾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单纯的爱情,有贞洁的感情。可是曾经看好的,好像总是被现实点醒。所以他老了,外表虽然没有太大改变,可是他自己知道,以前愿意相信的,最后只剩一点惋惜。
能醉生却不能梦死。
下了飞机,杨执霆把外套搭在手上,一个人拦车回家。
打开手机,不断有短信提醒来电通知。是家里,他立马让司机转头,同时往家里拨电话。
无人接听。他开始不安,拨打父亲的电话。
“喂。”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爸,家里还好吗?”听到父亲的声音,杨执霆总算放心一些。
“爷爷在医院,你到市里了?马上来中心医院。”杨书培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失去了往日的英气,只是个突逢巨变的儿子。
杨执霆挂了电话,心头又是担心又是烦躁,恨不得把司机赶到一边,自己来开。
踏进医院大厅的时候,杨执霆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反感这个地方,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药水的味道,排队的聒噪,行动迟缓的伤患,脚步匆匆的医生。
他也只放空了一会儿,脚步就直奔五楼。他一上楼就看到父亲在电梯旁边的窗口抽烟,背影有些松弛,他轻声叫了声:爸。
杨书培回头,把烟头掐灭,拍了拍他的肩。父子俩并未多说话,沉默着走到走廊最后一间的病房。
母亲正在病床边收拾,见到他,面容一喜,直走过来。
“别担心,爷爷就是老毛病了,人老了嘛,就是机器也还得多检修啊。”肖晴对着儿子,笑着安慰,眼光却柔柔地看着旁边的杨书培。夫妻多年,丈夫是个孝子,此刻的担心她又怎么能不知道。
杨执霆坐在床边看着爷爷安详地躺着,面上的褶皱竟这样沟壑纵横,平日欢声笑语中他从不曾仔细看过。
子欲孝而亲不待。他险些错过太多。
原来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们已在岁月长河中走了这么远。
杨执霆劝服父亲和母亲回去,自己留在医院守夜。他有些认床,身边爷爷的呼吸不太平稳,多年的哮喘,已成习惯。好久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和爷爷在一起。记得小的时候,他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最怕打雷,雷雨夜,他总是夹着自己的小被子跑去爷爷的房间,紧紧挨着爷爷。后来他要上学了,父母接他回去住。虽然周末偶尔会去看望他们,那时候他正贪玩,匆匆喊了爷爷奶奶好,就跑出去和同龄的孩子玩了。记忆里爷爷总是笑着,在父亲发火的时候把他护在身后,脸色一变,父亲也会怕。
可是现在他这样躺在那里,苍老地。时间往前,从不停歇。有的人会慢慢错开,有的人会在某一站停下,最后可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杨执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如果,她在身边。
他们一直维持着那天离开的状态,他的手机存着她的对不起。
“我想你。”他用这三个字回复她的对不起。
梅清妤背靠着床,抱住双腿,看着落地窗外面空茫的夜色,快要抓不住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她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林川,找到又怎样,她不再是以前那个不顾一切的她,看着渐渐不再年轻的父母她也会觉得愧疚。
手机震动,谁会在半夜给她短信?
“我想你。”梅清妤感觉到心一点点柔软,好像被人从梦魇中唤醒,恍然大悟。
说“我也是”吗?还是“给我时间”?她在杨执霆那里要的太多,现在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怎么往下走。
印象中的杨执霆是什么都不怕,自信潇洒,从不服输的人。
也许应该回去,回到他身边。梅清妤突然有了这个想法,用手机查了航班,一小时后有一班回去的飞机。
落地的那一刻,朝霞裹着红日,纠缠着从地平线跃起。
杨执霆起得很早,扶着爷爷洗漱完接到梅清妤的电话。
“你不在家吗?”梅清妤的语气听起来很委屈。
“我在医院。”他起得太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生病了吗!?”梅清妤惊地从地上站起来。
“是爷爷不舒服,不是我。”杨执霆听到她担心的语气,无奈又开心。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梅清妤准备拖箱子动身。
“你在哪里?”杨执霆愣住。
“你家门口……”梅清妤小声答,本来准备浪漫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傻瓜……等着我。”杨执霆打电话回家,爸妈已经在路上,他跟值班的护士打了招呼,跑着出了医院。虽然一夜没怎么睡,心却轻地可以飞起来。
杨执霆出了电梯,看到梅清妤像只小猫窝在门口,靠在箱子上,心瞬间就柔软了。
她见到杨执霆也想站起来,扑进他怀里,可是,腿又麻了……
最后还是杨执霆开了门,抱她进去,在沙发上给她揉腿。
“傻瓜。”他不追问之前的事情,只有一句傻瓜,他又何尝不是?
“我见到林川了……”梅清妤望着对面的魏双,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见鬼吗!?”魏双下意识就是灵异事件。
“真的,在X市,他抱着个小孩。”如果不是复述,不是再次回想,那天的场景她自己都难以相信。可是那个男人,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那么巧?X市?”魏双知道他们一起去过,还给自己和弟弟带了一堆景区的礼物。
“以前他上过班的酒吧老板也说他在那里。”起码她不是一个人在想象。
“他……走的时候你到底在不在?”魏双本想说死,想到照顾梅清妤的情绪,还是委婉些。
“我爸高血压进医院了,我回去了半个月。”梅清妤说到这里,想想有些巧,“我托他一个比较近的堂哥照顾他的,他在这里没什么亲人。”他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她和他相依为命。
“然后呢?”魏双一直闭口不敢问梅清妤关于那段时间的情况,现在她愿意讲,当然最好。
“他堂哥说他一直不让通知我,我回医院的时候才知道,他葬在老家,跟他父母一起。”梅清妤一直不敢回去看他,也不好意思再多麻烦他的堂哥,山里的墓地毕竟不好找,更何况像她这样的外地人。
“所以你并没有见到他……嗯,去世?”魏双说话试着加以修饰。
梅清妤摇头,所以,她始终觉得他还在身边,那种感觉在见到他的时候得到验证。
“啊!那杨执霆怎么办……”魏双开始为杨执霆难过,“你对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她甚至愿意自己根本没有见到林川,就活在重新开始的人生里,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一起。
杨执霆明显地瘦了。
虽然爷爷不需要自己照顾,他还是每天下班都准时去看望,有时候梅清妤也会一起。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老人家总是特别高兴,拉住梅清妤的手跟她说个不停。老人的记忆好像永远停在杨执霆跟他们一起住的那几年,或者他们总是记得孩子最纯真的样子,不论他们变成什么样子,永远是蹒跚学步走在人生路上的,需要搀扶的孩子。
周末的时候梅清妤带了自己煲了一晚上的汤,在医院盛给杨爷爷喝。
杨执霆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梅清妤细心地帮爷爷擦去嘴角的汤渍,那个时候是他见过最美的样子。
“霆霆来了!”杨爷爷精神很好,又有他认定的准孙媳妇在身边,还这样孝顺温柔,老人家格外满足。
“爷爷。”杨执霆坐在病床边,笑着看梅清妤忙着收拾的样子,他们并没有打招呼,彼此只是会心一笑。
“你煲的?”杨执霆拉着她的手。
“我正准备削苹果呢。”梅清妤被他拉住,皱着脸看着杨执霆一脸灿烂。
“我来吧,你休息。”杨执霆拿过苹果和水果刀。
“在家就没见你削过……”杨爷爷很适时地拆台。
“不好好表现怎么给你把孙媳妇带回家啊。”杨执霆难得俏皮,脸却发烫,他实在不曾说过这么露骨的话。
“喂,我还在呢……”梅清妤低下头,私底下说还好,在老人面前,她还是该有点矜持。
“不过我这孙媳妇煮的汤真不错……”杨爷爷看着两个赛着比谁更像番茄的年轻人笑着打趣。
“我还没喝过!”杨执霆转过身看着梅清妤,眼神在她跟汤之间徘徊。
“你要喝就说,喏,碗都洗干净了。”梅清妤眼神坦然地盯回去。
不过说是这样说,她还是认命地站起来,她受不了杨执霆宠物般的眼神。
“爷,慢用。”梅清妤坐下,掏出手机准备摆弄。
“乖。”杨执霆说完,先喝了一小口,然后又一小口,然后默默喝完了一碗。
一直也没有说话,直到梅清妤憋不住问他问道如何。
他答:“实话说,新东方报班花了多少钱?”
梅清妤:“我就喜欢你拐着弯夸我。”
事实上,她真的学过,为了心疼另一个人。
爱上一个人,你所有的爱好只剩一个,跟他在一起。
你永远不能看清自己,除非你遇到一个人。
你开始听他爱听的歌,读他读过的书,尝试他喜欢的颜色。
歌里唱的也许你听不懂,书的结局也早都忘记,但是,你就是喜欢,喜欢假装和他在一起。
林川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温暖不多话。他一个月也难得有一天周末在家,梅清妤格外珍惜。开始总是叽叽喳喳和他商量怎么过个充实美好的周末,林川只要说一句: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好了,定纷止争。
梅清妤常想:自己前世一定是孙悟空,而他就是那只泼猴的师傅,一句佛偈,自己就乖乖入定。
被早餐的香味叫醒的时候,梅清妤发现自己的闹钟早被他关掉。一身清爽的男人想吻她,她捂着嘴巴跳起来,一点不拖沓,去厕所刷牙。
五分熟煎蛋,加一片培根,被去皮的土司包住。
梅清妤总会在吃进嘴里的时候感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林川也不生气,谁叫自己比她大了几岁。
况且说完她总会粘过来,补上一句:还是大叔知道心疼人啊。
那时候她大学即将毕业,拖着毕业论文不写,倒是林川比她着急。梅清妤窝在沙发里抱着零食,林川坐在地上给他查资料,分类,复制粘贴。
她全心全意爱着这个男人,可是为什么幸福的感觉总被回忆淹没?也许,回忆就像醇香的黑咖啡,苦涩而难忘。
林川经常带着儿子去上班,上台的时候就让他一个人待在下面,只要给他一杯冰欺凌,他就乖乖坐着,安静地让人心疼。
林乐乐很少笑,从不说话。长着和他爸爸一样的乖顺五官,皮肤怎么都晒不黑,眼睛大却从不机灵地转动。
林川对乐乐的感情很复杂。他的出生是为了救自己,可早产的他几乎快要夭折,父子俩几个月后才在病房见了第一面。那天是他移植手术成功后第一次有活过来的感觉,一个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小生命,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眯眼微笑。所以,他为他取名叫乐乐,望他一生平安喜乐。
程雯在酒吧上班,景区的酒吧几乎从中午就开始忙碌,所以乐乐最常跟林川一起。他下班的时候经常在夜里一两点,乐乐早在角落的沙发上睡得香甜。每每看到儿子蜷缩的小身体,林川心底都会泛起阵阵苦涩。也许只有在乐乐睡着的时候,林川才会亲昵地抚摸他的头发,还有跟自己相像的小小眉眼。他有些体味到父亲当年的心情,心知他是最亲爱的宝贝,却在相处时不知道如何表达。
走在凌晨的海边,灯火渐远,林川拿出手机,按出很久没按过的一串数字。
“嘟,嘟……”好似在连接另一个时空。
梅清妤朦胧中被手机振动吵醒,迷糊中按下接听。
“喂……”像记忆里无数个叫醒她的清晨。
听筒里的声音在凌晨的房间特别清楚,安静都别有不同,梅清妤突然惊醒,是他。
“林川?”说着他的名字,眼泪却着急泛滥。
他听到她哭得像个孩子,却不敢回应,只有眼泪湿润了被海风吹得干涩的眼眶。
无疾而终,只是无可奈何的事。
也许与梅清妤相比,程雯书读得不多,初中开始就是学校有名的太妹。可是,她爱林川,这一点不输梅清妤。
程雯的家终日门窗紧闭,父母很少着家,有时候她醒来会看到床头放了几张钞票,她才知道他们回来过。
所以她读书的日子还算好过,没有过分注意自己成绩的父母,无人管束的青春期总是开始得太早。
在别人都是懵懂的孩子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了林川。在程雯眼中,他就像生长于阳光雨露充足的土壤上的大树,挺拔而骄傲。
那个时候学校的管弦乐队并没能吸引多少孩子报名参加,林川自然是为数不多的佼佼者,重点培养的对象。程雯喜欢坐在栏杆上,透过音乐教室的窗子偷偷看他,他总是把校服的白色衬衫穿得那样斯文,让她第一次有了同龄女孩的憧憬。
可是她不知道怎样去接近这样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人,也没有人可以请教。
班级里没有女孩子愿意和她玩在一起,她们总是以警戒的眼神看着她,也许是她的父母在这个小地方太有名气,她是流氓的女儿。
初中快接近尾声的时候,一次意外听到女孩子们讨论到林川,她们遗憾可能以后再看不到那个帅气的“萨克斯王子”了,因为他那样优秀,一定会升到重点高中。
仿佛一记惊雷,在程雯的脑袋里奏响。她再也不能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他了?她甚至还没有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男朋友。
一直欠缺的勇气终于被恐惧激发,她决定晚自习结束后堵住他。
夏天的香樟树底下漏出路灯的斑斑光晕,程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慢慢接近,他戴着耳机,并没有发现。
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怕惊动了他一样。
他回头,摘下一侧耳机,被吓了一跳。
“我……我,我喜欢你。”程雯在心里骂自己,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
“嗯?”林川茫然,“哦,谢谢……”他冲她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程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心里反复回想他说的几个字:哦,谢谢。
没有拒绝,没有同意,没有反应。
大约是好事情。
对林川来说,他并没有多少意外,也不是没经历过,大概就像别的女孩子,过几天就淡了忘了。
程雯抱着遗憾的心情继续升学,当然在市里最差的一所公立中学。
可是意外地,她见到了林川。
一个暑假不见,他又长高了,越发像一棵树,也瘦了,树抽出翠绿的枝。她高兴地几乎要欢呼,笑着排队缴费领书。
他们还是没能分在一个班,即使程雯每天祷告各路神佛。
林川不再出现在音乐教师,只是像每一个普通的学生,上学放学,只是他总是一个人。
后来程雯听说他家出了事情,他没有再学萨克斯,放弃艺考,像普通学生一样升学读书,甚至去不了私立学校。
程雯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些暗暗欣喜的心理是否奇怪,她心里只是想着,他们又近了一步,也许自己可以得到他。
所以她频频出现在他的周围,男生们对她吹着口哨,因为她总是穿着最好看的衣服。
林川认出了她,可是依旧冷淡,并且定力极佳。
她起得比他早,等在他上学必经的路口;她总是多管闲事,在他值日的时候留下来帮他打扫。她百折不挠,越挫越勇,这个姑娘的词典的没有放弃吗?
可是这样的打扰林川内心深处并不反感。他很孤单,父母的突然辞世让他感受到一个人的意义,没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对前路充满了怀疑。这个时候程雯却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他,他虽然没有接受,却在心里感谢她。
所以林川跟她分手的时候,说,陪伴不是爱,我不爱你。
程雯说:我爱你,不是为了陪伴你。只是你从来不爱我。
程雯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尸体。
她总会在下班后尽快赶回去,彻底洗个澡,衣物全都清洗干净,直到房子里充满了沐浴和洗衣的香味。她从不是个有洁癖的人,可她不要林川靠近她,闻到她的气味,想起她的工作。
她是酒吧的啤酒小姐。
每天需面对形形色色的男人们,赤果的、掩饰的、冷漠的眼神。像极一场凌迟,皮肉被眼刀来回划破,再愈合。
他不曾问过一句:你辛不辛苦?好像她从来不是需要他呵护的女人。
如果他过问,她也许只会说为了赚钱,薪水高。省略后面半句:不想你太辛苦。
她今夜特别想念他近在咫尺的胸膛,淡淡的体香。可是他去了儿子房间就再没回来。
程雯披上睡衣起来,林川靠在阳台抽烟。烟头明明灭灭,以很快的速度飘散在周围,仿佛这不是放松,而是发泄。
“你去找她吧,这里也留不住你。”程雯看着他背光的背影,语气淡淡的。
林川没有说话,他从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如果你不走,我要你记住,你是我丈夫,我儿子的爸爸。”程雯心底一片死寂,如果爱已不再,那就好好演好既定的角色。
最怕是一人心驰,一人心倦,两两相厌。
纠缠了这么多年,却早就错过了走向美好结局的那条路。
梅清妤无端端收到魏双的电话,请吃饭,理由是喜得如意郎君。梅清妤和魏双同时在电话里尖叫,高兴地像自己嫁出去一样。魏双卖个关子,见面便知。
苏红写去接的梅清妤,他也被家姐蒙在鼓里,心如猫抓。
所以在餐厅见到神秘的贤伉俪一对时,苏红写和梅清妤同时惊叹:是他!?
陆昂。
苏红写冲过去,一屁股坐在陆昂旁边,“你怎么敢动我姐的主意!?”
“我……你姐挺好啊,那时候你就不许我动你姐,所以我这么多年没注意过你姐长什么样,没敢正眼看啊!”陆昂斟酌着字句,被夹在好朋友和女朋友之间。
“那也不能这么就看对眼了啊!”苏红写深知陆昂本性,花花公子,虽然以家姐性格不会吃亏,可难保不会受伤。
“苏红写,你想死是不是?现在,给我叫姐夫。”魏双帅气地把陆昂按倒在沙发上,与苏红写正面交锋。
“我……你让我……”苏红写一般情况下瞬间就会屈从,从娘胎里带来的奴性,可对着陆昂的嘴脸,怎么都叫不出个姐夫。
“哎呀,这么多年兄弟,双双,算了嘛。”陆昂开始出来打个圆场。
余下两人身上一阵鸡皮,温度低了几度,双双!?
“姐夫。”苏红写听到家姐被叫做双双,认了。这个姐夫,自己是叫定了。
“唉,唉。”陆昂很狗腿。
四人就坐,席间苏红写和梅清妤看到对面两人的腻歪样子,准备默默吃完面前的吃食。
“这次叫你来呢,主要是这个人吧,认得的狐朋狗友多,让他查查林川的事情。”魏双瞟了一眼陆昂,陆昂听到“狐朋狗友”这个词倒是没有反驳,默认着,甚至点头附和。
“要找人教训什么的后续我也可以一并做了。”陆昂补充,魏双一记眼刀他就消停。
“那倒不用了,我只想知道事情经过。”梅清妤只想知道为什么他活着,在另一个地方,离开她,活得很好。
这个话题过后,苏红写一直以失败者的姿态不轻不重地攻击陆昂。可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风流往事,魏双不是听苏红写说过,就是陆昂自己坦白了。所以,他们是真爱了。
结束的时候,陆昂拉着苏红写,语重心长:“姐夫劝你啊,找个好女人就从了吧,像你姐这样的就成。”
“这么说,我还是凑合了?”魏双甩过来一句话,陆昂巴巴跑过去认错。
城市的晚上,看不清夜色中的人们忙碌什么,走向哪里。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等待着自己的一盏灯呢?
她曾是爱情的信徒,却在历经劫难后只得一份空白书卷。
能忘了爱,却不能忘不了爱他的感觉。
挨着他坐着,看着他,他在忙着别的事情,可是我在有他的空气里。所以我可以活着,离开他,空气便渐渐稀薄,我什么也不能想,只能盼着他什么时候回到我的身边。
那习惯呢?习惯他在身边,只要一周七天。他离开了,我仍然会不习惯,可是孤单着就又会习惯。终究脑里不能产生化学元素,从身到心地依赖。
梅清妤把话都写进日记里,从不回看。爱情不是定式,是尝试。他怎么知道你就是他缺失的肋骨,完整他的一生一世?
梅清妤在杨执霆家看影片,HIFI的音质太好,颗粒感极强。他们观看的是当年风靡全世界的沉船大片。
杰克苍白的脸消失在湛蓝的海幕时,杨执霆发现梅清妤无声,眼泪却铺满脸颊。
她知道那种无力,他让她活下去,自己坦然长眠于海底。心被生生撕裂一样。情根深种,如缠绵的荆棘,可死别,不能生离。血肉被生生撕开,从此只剩残缺的心,爬满伤痕。
杨执霆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徒留一道道干了的泪痕,划破平静的脸庞。他亲吻她,她像个安静的娃娃。
他已情动。
梅清妤环上他的肩膀,她想投入一场欢宴,忘记偷生的人。
得到默许,他开始抚摸她纤侬合度的腰侧。避开衣物,触碰到肌肤。这就是肌肤之亲。
他的手掌有些颤抖,欢意渐浓。他抱起她,她双腿环着他的腰,唇齿纠缠。
她的长发铺在深蓝色的床单上,犹如海中妖,美丽魅惑。
而他,化身渔夫,甘愿亲吻她,追随她的歌声。
他细致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温柔地爱抚胸前小兔,如她一样温顺。
“要我……”她不耐,迷离着双眼呢喃。
他小心地对她,紧致却并无障碍。
谁曾看过她这样迷人的样貌?带着嫉妒,他开始放任自己,耳边她略带痛苦的声音又每每将他拉回,他还是舍不得,甘愿自己忍耐。
他抱住她,她迷糊着喃喃喊着另一个名字,叹息着,眼角挂着泪水。
像一尾搁浅的人鱼。
他无声失笑,今夜多么可笑。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看见了林川,他拉着自己,可是明明她就在这里,那个人是谁?她叫喊,林川,林川。可是他只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带着身旁另一个自己远去。她想追,可怎么走跑不快。
她哭着醒来,那样难过的感觉在夜里真实地可怕。她继续由着眼泪一滴滴渗透枕头,耳朵听得到泪落的声音。身边是谁?
她感觉到身体是清爽的,穿着睡衣,睡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这一刻,她分不清是不是另一场梦境。
她走出房间,找到遗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回拨那个号码。
林川抱着睡熟的儿子,走在人影寥落的街上。
手机响起,他按了耳机接听。
“喂。”久旱逢甘露,他的声音轻轻落在心口,落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像一剂马啡。
“林川,我梦见你了。”她声音哑着,对着窗台外面并不熟悉的风景。
“清妤……”他刻意掩埋的伤疤轻易被她揭开,疼痛告诉他她从不曾离开。
“我想你了……”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嘤嘤哭泣。
“别哭……傻瓜……”他最爱叫她傻瓜,他自己何尝不是。
杨执霆听着过分安静的夜晚她断断续续的低语和哭泣,几乎不能呼吸,心口被拉扯着,血液奔腾。
她终究不爱。
梅清妤起床的时候,杨执霆已经出门。
洗手间有准备好的牙刷,桌上有保温的早餐。
昨晚纵情的证据已经看不见,她的衣服被洗干净放在床头。被人这样照顾着,面面俱到,挑不出一点不好。
她去上班时险险迟到,看子恒的脸色,大约是上头气不顺,又出了什么规定。
“今天有应酬,你先回去。”杨执霆的短信,语气平平。
“好的。”只有两个字,杨执霆莫名心烦,手机丢得远远的,不知哪里来的火气。
同时,魏双告诉她,陆昂把事情问清楚了。
有个女人挺着肚子找到林川,大家都知道,脐带血是最后的办法。他们不告诉她是怕她从中阻拦吗?只要能救她,她也愿意,可是她不能,已经来不及。
事情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她好像一头扎进一个巨大的湖泊,浮浮沉沉,却不想岸堤却近在咫尺。
想让林川活着,就必须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不是不回来找她,是不能回来。
梅清妤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庆幸,心里竟有点苦涩。
这世上最让人难舍难分食髓知味的,除了瘾癖,就是爱情了。瘾癖难戒,反反复复后,最后大不了断了脑袋里的沟回,忘得自在。可毫无保留送出去的一颗心呢,却是再也治不好了。
林川最近都一个人上班,不见了那条小尾巴。乐乐跟着程雯,一个人坐在后台的更衣室里,包包里放着PSP、饼干和牛奶,都是林川上班前给他放进去的。
程雯匆匆换完衣服,不放心也只能这样,她们母子早晚要习惯。
林乐乐并没有打开小书包,只是安静地坐着,像在疑惑什么,皱着眉头。
他的嘴试探地张开,却没有声音能发出来。
他不说话,但是懂得很多。妈妈说,爸爸不要她和一个哑巴。他不要爸爸走,他想说话,可是他不会,不能。
他有些沮丧,想找爸爸。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孩子从酒吧的后门走出去,程雯发了疯一样地找,她心里,孩子是林川愿意留下的唯一原因,她不能没有他。
“乐乐,乐乐!林川,儿子我找不到了!”程雯四处张望,语无伦次对电话那头的林川说。
“乐乐丢了!?你怎么看着他的!”林川挂了电话,让同事帮着请假,拿上包,冲了出去。
“你在哪里?”林川打给程雯。
“家,我不知道乐乐会不会回来……”她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还穿着工作时候的衣服,坐在玄关那里,家里明显没有乐乐回来过的迹象。
林川回到家,把外套披在程雯的身上,把她扶到沙发上,留下一句:你待在家里,我出去找。
晚上的海边游客还很多,林川不敢想,乐乐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不会说话,遇到坏人也不会叫喊。
心真的痛,骨血相连。
他问遍酒吧的店家,甚至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背着黄色书包。
没有人注意,他们在这里享受假期,猎艳,就是不用多管闲事。
林川有些绝望,无助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好受。
他想起儿子略带害羞地看着他,却喊不出“爸爸”的样子。
报警,他能想到的最后办法。可是不能立案,刚失踪的小孩,警察每天收到那么多案卷,只能排队等着警力空下来的时候。
林川走出警察局,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找。
衣角被拉住,他回头,是乐乐。他蹲下来,什么都说不出,把儿子抱在胸口,想揉进心里。
“去哪里了,乐乐。”乐乐胆子小,他不想吓到他,还是放缓语气。
“爸爸”林乐乐发不出声音,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的就是爸爸两个字。
“找”细小的声音,儿子却憋红了脸。
“找爸爸?乐乐去找爸爸了?”林川眼眶酸了,这是儿子叫的第一声爸爸,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他知道儿子不是哑巴。
林乐乐点头。他想叫住爸爸,可是喊不出来,只好一路跟着他走。
“我们回家,不然妈妈要着急了。”他抱起儿子,拨了家里的电话,听到程雯在电话那头哭出声音,他说:我说了会找到他的,等我们回来。
等他们回来。
她这一辈子都好像在等林川说这样一句话。
终于等到。
林川和程雯折腾了一晚上终于哄得乐乐睡着。小家伙多半是累的,他并不习惯这样正常的作息。
关灯前,程雯帮乐乐整理好被子,把他的小手放好。林川看到她手背上清晰的圆珠笔字,可能是怕花掉,写得用力,字迹周围一片没来及消下去的红印。
买牛奶。
林川顺着手臂看到她瘦削的脸。是太久没好好看过这张脸,还是因为哭花的妆没来得及擦掉,今晚的她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印象里她是瓜子脸,大眼睛,喜欢把马尾梳得高高的,看着他时总是红着一张脸,眼睛亮晶晶的。那时候她不爱背书包,一下课就胡乱把书塞进书包,单肩挎着就跑到他的教室门口等他。
现在,这个只得60平米的小套间并不拥挤,东西归置得很好,仔细看来,全按着他的习惯。记得搬进来的时候,他还刚出院,只能卧床休养,乐乐也才几个月大。这个小家是她像雀儿筑巢般,一点点布置起来。
她甚至不敢打扰他休息,窗帘的眼色实在拿不准才吞吞吐吐问他,他也只是目无表情说了句:随便你。他记得第一晚与自己并排躺着,她对着泛黄的天花板快乐地说:我一定会好好当你的妻子。
笑起来露出虎牙。
就好像她什么困难都不怕。
“我放好了热水,你先去洗澡,我一会儿给你拿衣服。”程雯嗓子哑着,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外套,挡住有些暴露的工作服,准备等他去洗澡了就换下。
“你先去洗吧,洗完了早点睡。”每天下班回来她总会准备好干净的换洗衣服,不知不觉竟成了习惯,当作了自然。
“……我,嗯。”程雯看到他眼里那不易捕捉的温柔,过去那么多苦,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也许他也可以努力去学,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程雯躺在浴缸里,雾气氤氲着,她闭着眼睛在心里回味刚才林川一闪而逝的温柔。
但缘感君一回顾,让我思君朝与暮。
这么多年死心塌地,为的是什么,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每每想起他眼里的光亮,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让她不论多疲惫都可以再站起来追逐。
她知道自己不够好,可是她有一颗最完整的爱他的心。
林川站在阳台上,角落里摆着几盆植物,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倒是生长地郁郁葱葱。
她对医生有种笃信,特别是看到林川慢慢好起来之后。医生说空气好环境好对身体恢复有利,所以经历了无数植物的枯死后有了今天的繁茂。医生说他的营养要跟上,所以每天睡前,床头保温杯里都有温好的牛奶。
林川洗完澡,程雯并没有睡着,她小心翼翼地感受身边的床垫一点点陷下去,呼吸都谨慎着。
“没睡着呢?”林川首先开口。
“嗯。”程雯糯糯地发出一声鼻音。
“你想回去吗?”窗外的月光照进卧室,林川侧过头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要回去了。”她心底一片清明,他终于开口了。
“乐乐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外公外婆。”到嘴边的“一起回去”却没能说出口。
“那……你还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她翻身,背对着她,头发铺在背后。
“我们带不好乐乐,还是要老人帮忙。”林川有些懊恼。
“那……我们一起搬回去!”程雯翻过身,抱住林川,脸埋进他的胸口,闻到他身上一样的沐浴香味,不舍得松手。
“好了,睡觉吧,不早了。”林川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果然见她红着脸,松手,规矩地躺好。
一切都如故事开始时一样。
原来,时间能带走的,都是可以忘却的。
有时候,一个人,不是现状,是心境。
梅清妤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杨执霆,虽说在一地办公,避而不见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可能杨执霆厌了我了。”梅清妤宿在魏双家里,关灯后,她斟酌着下了结论。
“他不能吧。”魏双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告诉梅清妤。
“那晚以后他就一直躲着我,明显地很。”他们都是不擅长说谎的人,一点点尴尬都掩饰不住。好的时候是自在,不好的时候自然显得生硬了些。
“我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知道实情,外人实在不好置喙。
“幸好我早就不那么相信了。”虽说不信,只是事后的嘴硬。
一样境地,两种心思。
魏双想起陆昂说最近杨执霆玩得很大,因为是听说,可信度不好把握。可是至少,空穴来风。
梅清妤照常上班,她已经过了试用期,转为正式员工。多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她一个人在家,对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庆祝。
父母难得不在家,终于没人再旁敲侧击询问他们的进展,她面色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杨执霆从来都是克制的人,错过了早恋,连抽烟都是创业时候才学会。对于商场上那些应酬的常用手段,他照样会用,只是尽地主之谊,极少参与。
说刻意不见倒不全是,他只是把刻意空出给她的时间还给自己。醉得人事不知也不是坏事,省得长夜里靠胡思乱想来打发,最后心肝没有一处舒服。
杨执霆亲自上场,事情办好的几率自然比较大,生意谈成,一高兴又是第二摊。
十一点过,梅清妤揭下面膜,洗了脸,准备睡觉。
门突然被大力砸响,她心里一惊,拿出手机准备给苏红写打电话。
“开门……”杨执霆闭着眼,身体的力量全倚在司机身上。
梅清妤听到是杨执霆的声音,稍稍放下心,身上惊出的冷汗也收了。
“唉……你把他扶到沙发上吧……”她打开门,叹了口气,看到来人一样的无奈表情,不好多麻烦别人。
“那个,我先走了,杨总麻烦你了。”司机抹了一把汗,把扯地乱七八糟的衣服理好。
“谢谢你了。”梅清妤关好门,蹲在沙发前,看着呼吸粗浊的杨执霆,只好起身给他打水擦擦脸。
“别……别碰我……走……开”杨执霆眼睛也睁不开,皱着眉头,大着舌头,胡乱挥着手。
“来,把外套脱了,别动。”梅清妤试图安抚他,杨执霆清醒一点,眯着眼睛看着她。
“啊!”他大手一捞,梅清妤正在给他脱外套,冷不防扑到他身上,被自己的手肘硌得生疼。
杨执霆毫无平时的温柔,手上不知道轻重,粗鲁地伸进梅清妤的衣服里,她怀疑自己身上一定有了淤青。
他的气息带着浓烈的酒气,熏得梅清妤只想逃开,可是醉了的他更是强硬,她挣脱不开。
“啪!”梅清妤本不是打在他脸上,失手打上。她自己先愣住,杨执霆倒是清醒几分,停下了动作。
他推开她,摇晃着试了几次才坐起来。一语不发,站起来,稳住身体想往外走。可是根本没法保持直线,跌跌撞撞靠到了墙上,滑坐在地上。
他低着头,一只腿伸直,一只腿弓着,衬衫扣子扯开,胸口都是大片绯红。
“喝点蜂蜜水,醒醒酒。”梅清妤蹲在他面前,递给他一杯温水。
“扶我……去,洗手间。”他低着头 ,恶心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梅清妤赶紧放下水杯,搂着他的腰,半拖办拽把他送进洗手间。
她趴在门上听,他一阵阵恶心,听得她有些难受。
“不是有公关嘛,下次别这样喝,太伤身体。”她对着门里,渐渐没了声音。
冲完水,杨执霆觉得好了一些,打开门,险些与她撞着。
我想喝……心里,难过。”他像个小孩子,眼睛湿润地,直直盯着他。
他说难过。梅清妤抱着他,帮他抚着后背,“好点了吗?”
他摇头,“这里。”他松开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酒后的他很憨厚。
“对不起。”梅清妤轻轻说着,她不该这样无所谓,跟他冷漠对峙。
在乎,所以难过,所以原谅,所以深陷。
一切的痛最后又只得靠那个人,那双手才能抚平。
互相伤害又彼此治疗,爱,有事是最亲密的朋友,有时却又势不两立。
妥协,因为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纠缠着,直到沧海桑田。
梅清妤起得很早,父母今天回来,要把家里收拾好,不然少不了一番盘问。
首先通风,把沙发套拆下来,洗手间的地毯冲干净,然后拖地,顺手把家具也擦了,直到她饿得有些发飘,才想起去楼下买早餐。
杨执霆醒来,床上带着阳光的松软,淡淡鹅黄色的被子,周围的摆设让他突然惊起,这是个女孩子的房间!他睡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