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才靠咧!你妈的说够没,都以为老子好欺负是吧,老子告诉你你再充其量也就是个变相的鸡头,婊子!”安格捂着喉咙又大叫起来,每说一个字,喉咙那股血腥味就越浓烈。
赤尾被安格的反应吓住了,他愣了愣,反应过来骂得更加难听,在这里写出来太污染眼睛了。他拿起安格旁边的随声听就朝她脑袋扔去,然后狠狠地蹬着皮鞋胡乱踹了几脚。正想再扇过几巴掌时,一只 手把他的手腕擒住,然后飞快地掴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佐藤凉介。
“原来KN79真的是这样的公司,殴打艺人,把艺人当廉价劳动力,想打想骂随你……”佐藤凉介把赤尾从地上拎起来,他个四十多岁的家伙肯定打不过天天受训练的年轻人,更何况对方也正在气头上, “你懂法不?你信不信我告你?你信不信我把你的职位给灭了?”
果然是日本大财阀的儿子。
安格揉着痛处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一口一下地吐气,只出不进。
“还有,如你所愿,她要是真是我女人,我一定亲自‘报答’你这个大媒人!”佐藤凉介松开手把他往后使劲一推,走近安格把她扶起来,面色温柔了许多,“还好么?”
安格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难受地指了指喉咙。
“喉咙怎么了?”佐藤凉介慌张地问,“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安格摇摇头。
“那怎么办?”
安格掏出口袋里的药,然后作了一个喝水的姿势。不敢去医院。怕听到难过的消息。
喉咙已经隐隐发痛两三天,如果动手术的话,也许就再也没法唱歌了。
忌司站在门外看着两人,没打招呼就走了。
一年半来没有联系任何人。
其实自己也不是差不多的么。 起初大家都还零零散散地互相发着短信,互相道最近过得如何,谈些生活里芝麻大小的事,可时间越往后走,短信就越来越少,再到后来,只剩下节日里的几句问候,而后 来的后来,就是自己一曲成名之后,大家的手机已经没法打通了。
Fate Light,多么悲伤的隐语。
从命运那头射过来的光线——也就是说——这边并没有光。
如果当初可以预见这样的结局,会不会起个更加喜庆点的名字。
云转晴,天气变得明朗清丽。扒指算算,假期快要结束,是时候要回国了。
——是时候回北幽看看了。
[一三五]
银座某一家夸张的咖啡厅。墙壁由普蓝渐变到大红,软型灯管在上面弯曲成古怪的字符。仿白骨的圆桌上摆着一座三根蜡烛的烛台和一朵含苞的蓝玫瑰,窗户都是假的,取代实景的是妖魔鬼怪的城堡或 是天堂的墓地,会动,还有声音。
这样的地方实在不适合谈正事。
两个少年面对面地坐在包房里,面前的咖啡放凉了,烛光被呼吸吹得抖动,流下白色的蜡滴。
是半路碰到的,不过正合意。
气氛冷清,空调的暖气源源不断地从头顶输送过来,反倒又有些闷了。
“呐,我要回国了。”忌司懒懒地摁灭烟头,把牛奶和配糖全都倒进咖啡里,用汤匙搅着,但不打算喝,“我的意思是——我会把安格一起带走的。”
佐藤凉介柔软的眉毛下面是敌意的双眼,他摸着下巴狠狠地皱了次眉头。
忌司丢开汤匙,汤匙滑到瓷杯乒乓一响,“如果你没话说,就到此为止吧。”
“你要知道,”佐藤凉介向后靠去,白骨椅上加了软垫,软绵绵的,“安格十有八九是我的人——你不在乎?”
忌司深叹气目光转向蜡烛,徒手将它夹灭,指腹的疼痛已麻木,这个挺拔高大的少年在暖融的包间里反而显得虚弱苍白:“不在乎是假的。”
屋子里早就变暗了一截。
“但是,我更在乎的是她在不在我身边。”忌司冷冷地对上凉介沉黯的目光,“你喜欢她?”
佐藤凉介沉默许久,站起身:“以后别再抽烟了,对女生身体不好。记得带她去医院……”他脸转向另一边,“是你的话,她应该会去。”
忌司点了一下头。
“还有,最后一句话——”
Ace三人的通告今天全推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进行不下去。
安格指指自己的喉咙,不能说话,一开口就疼。
明日香急得在工作室里团团转,桃城雪乃和向日结衣小声地“感谢”安格,因为这样一来就有难得的休息了。安格乐呵呵地用麦克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你们俩为什么唱歌?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嗯……喜欢吧。”“当初是公司找上门来的。”
她笑笑,继续写道:现在呢,难道没有意义么?
“你这样说肯定别有寓意”
“是不是你有特别的意义?别告诉我跟那个Ray有关喔!”
安格摇了摇头,在纸上一笔一画认真地写道:
以前我以为唱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可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快乐。为什么?为什么?我总问自己,然后终于找到了答案——因为以前有大家在,我唱歌的意义是为了让大家在一起,只有在一起才是快 乐的。
安格放下笔,心满意足地望着自己写下的话,那些字很好看。
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和大家在一起。
我要唱响北幽,唱响全国,唱响世界,是为了有更多人的“大家”。
——大家要在一起。
——我要快乐。
这才是我生存的意义——因此我开始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领我回家,我自打一出生,就是一个有故乡的人。
“如果再让我找到安格,我绝对要带她走。
“请把这句话,也转告给安格。”
放在桌下的那只手,紧握很久了。关门的那只手,也紧握着。
忌司拿出烟包里最后一支烟,用力擦擦眼睛。
非常用力的,想要把什么东西抹去。
[一三六]
安格坐在KN79公司顶楼的天台,高处风吹得又猛又急。她摸着自己短而光滑的头发,到下巴手就松了。来这边后就把头发剪了,并且年年都是在短发,不过现在她突然想看看自己长头发的样子。
以前那个穿着北幽一中形色简单的校服,每天坐在摩托车后捂住长发的小女生,具体是怎样的呢?
高中那短暂的一年半的时间,自己曾是怎样走过,曾怀过何种心情——人有时会无端怀念过去某些美好的细节,而又有的时候, 那些曾想要铭记的细枝末节,却无从想起了。
安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整个东京都沐浴在深秋柔和的阳光中,对面大楼玻璃一面面透反着光,使这片地看起来更加明亮,四处映着静止的金属光斑。
她走近大楼的边缘,扶住围栏。地面上的人群如同尘埃沉沉浮浮,车流在狭小的车道间愈发显得拥挤,这个城市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的浮躁繁华。
北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么?昱浪,天真,你们肯定骂了我无数次吧。,跟你们讲,初来这个城市时我曾满城满角落地寻找一个人,我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北幽的味道,至少证明我那份回忆不是我一个 人做过的梦。可就连最高流通的高层管理员,都否认这样的人存在,难道世界真的有人间蒸发这回事么。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他应该也正在某一个位置上。
只不过这个位置和我不相干。
所以说,上帝就没有再安排我们见面的必要。
门被推开了。
安格回头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坐在北幽一中教学楼的天台上,少年或是拽拽地朝自己走来,或是气喘吁吁地撑着墙望向自己……许多零碎的镜头在安格眼前晃过,像是神祇发出的谕示,占满了大脑所有 的缝隙,经年流回也无法抵挡住柔光。
忌司的出现。像是暴雨倾盆后豁然开朗的晴空,湿闷的草气在地表浮散而去,淤滞的泥地被薄荷清凉的河水淌覆,天空灼烫的眼睛照得整个世界都焕发清新自然的光彩。
忌司冲安格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黑色的外套将人整个安静地包裹起来,他一言不发地走近安格抱住她,慢慢地加重了力道。
温和的。像是天使在阴霾的雨世舒展洁白的羽翼,暖暖地拥在湿冷的皮肤上。
什么都被蒸发了。
令人干干的,想从眼里洒出些盐分来。
“回家吧……我们该回家了。”
[一三七]
我们一直所坚信着的存在,一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
忌司,只在那个时候,你是真实的。
[一三八]
回国的时候已是初冬。此时距当初离开北幽参加“唱响天堂”已经两年。
深藏的岩浆,在庞大的地脉网络里向四方滚流,恢弘地在大地深层画下金亮的图腾,随着地表径流迅速封冻,冷却凝固,留下未知的谜底。
咯啦咯啦。坚厚的冰层出现细小的裂纹,暗流涌动,从河流破冰而起,甩向天空。
[一三九]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驶过。
心跳像密集的鼓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蕴含着与以往不同的味道。
安格坐在后座,摊开雪乃和结衣临别前留下的信。因为病情,她轻易得到上面的批准回国休息,假期长度不定,不过这段时间里安格仍是KN79的签约艺人,Ace未解散,雪乃和结衣将会以个人形式接通告 。
——对不起,在你陪我们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并没有很好地保护你,会不会很痛呢?别痛得不想回来了啊。
那一瞬安格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对她砸过去。
有Ace在舞蹈房里戏弄舞蹈老师,最后一起被罚禁闭,在黑屋子骂赤尾骂到嘴合不上的情形,这是一盆冰软的水;有Ace初次开歌友会,狂热的歌迷争相送来的礼品塞满了整个车子,这是一块巨大的砖… …脑袋里挤满了镜头,耳边各种轻柔的声音变成昆虫干枯的翅膀,在耳边不厌倦地拍打。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安格按下窗户,外面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灰黄色的秃草地,麻雀在公路两侧的护栏上蹦跳,灰蓝色的大气像是粗糙的颜料,盖在错画的画布上,留下松节油黄腻的划痕。
非常偶然的,她想起很久前一位算命先生说过的话——倘若你哪一天肯安于生活的某个格局,也许你会少些伤。
下车时太阳还高高地悬在树梢之上,安格晕乎乎地下车,仰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记忆里昨日的城市,并没有因自己小小的离开忠诚地保留原来的模样,而是飞速地发展壮大,枫香树在短短的两年间拔高了枝条,大马路绿化带的常青树一路排向天尽,城市干净了许多,北风仍如离开 时那么烈,孤傲得像纸醉金迷后忧郁的女子,在高楼大厦紧闭的玻璃窗幽怨地叹息。
忌司帮安格提着行李,陌生像条龙横亘在前,张牙舞爪炫耀事过境迁。
金黄色的逆鳞在风间叫嚣。过去那条“好吃一条街”已经不在了,取代的是还未散去装潢气味的商业街。
赤红色的龙角不屑地挑动。过去那条通往流云涉的黑暗的捷径,正整修成一座花园。
安格戴上墨镜,随便拉住一个大叔,正想问他流云涉怎么走,却被那人直接无视掉,他指着忌司无比惊讶地叫起来,操着一副东北口音:“啊哟我的妈耶,那不是Ray嘛?”
“呀呀,”忌司连忙摆摆手,“大哥你认错了人啦,我只是长得像而已!”
“怎么会呢?你那明明是白头发啊!标志!这你咋能唬我哩?”大叔一鸣惊人,人群被吸引过来。
安格见形势不妙,挡在忌司前面,嬉皮笑脸地扯住他的衣领,冲那位大叔说:“,我家老公是不是跟那个Ray长得很像?是吧,你看我把他头发都染白了,这白不拉叽的像堆白花花的……啊,那个什么? 哎,鼻涕似的!要不是赶明儿想参加模仿秀我才不干呢——您到时别忘了投一票啊!”
安格才不管忌司的脸色好不好看。
那位大叔愕然了一秒,连退几步,“咿耶呃”他发出一声感叹,“这俩人有病吧?我也是活傻了,这Ray真在这早就走了,谁还傻不拉叽地杵这呢,跟电线杆比拉风啊?哎哟”
东北大叔一边揪心地搓衣角一边拖着无比长的感叹词离开了,人群啧啧地看了下热闹便散去。
安格心满意足,自认聪明地解决一场混乱。她笑眯眯地拍拍忌司的肩膀,非褒非贬地说:“看来你知名度不错嘛”然后她兴致一来,学着大叔叫道,“咿耶呃”
忌司脸红得像个酱茄子。
白不拉叽。傻不拉叽。
顶一头鼻涕,还跟电线杆比拉风。
安格回味这些就笑个不停,结果乐极生悲了吧,比变脸翻书还快,让你嘴角仍抽筋地抖动时突然在你鼻梁上撞开一头鲜红。
——我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
喉咙间刺过一根钢管似的,捅得千疮百孔,她不由得掐紧了自己的喉咙,在忌司忽然溃散的目光里,疼得跪在地上,粗重地喘气,呼吸困难,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四○]
从西伯利亚长驱直入的寒流,迅速南下。
迅猛地朝北幽袭来,像是从西北洞口苏醒的蛇怪,垂着粘稠的涎液,撞破空气的硬墙吞噬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