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所谓大儒,自然是义理分明口若悬河的。就算有些远道而来的博学儒士发难辩驳,对陆元思来讲,那也是极轻易的便排难解纷,令人无不大为折服,更别提这些在书院就读的生徒们了。
对于第一次见识到这样场面和名师的凌云来讲,兴奋新奇之余更是满心的仰望之情。本想举手也提出自己的一点见解,请教请教陆元思以求答疑解惑,却在手还没有举起来之际,就突然被崔玄礼给派人叫走了。
凌云没办法,只好跟着来人走了出去。
崔玄礼在靠着软塌喝茶。见凌云进来,便笑了一笑,放下茶杯道:“今日颇有些闷热,头上似乎有些不适。我听韦大夫说你也懂些岐黄之术,闲暇之余跟着他学医,可是真的?”
凌云点头,“正是。不过学生医术不精,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先生……”
崔玄礼笑道:“你怕是过谦了。韦大夫亲手教出的弟子怎么可能会让人信不过?你且过来帮我把把脉,看是否真的有些中暑。”
“是。”凌云应了声,而后走到崔玄礼身边,先是看了看他的神色,再把手指放在脉门上,听了一会儿,才道:“无妨。只是有些火盛罢了。如今这天气炎热,这样也算是正常。先生可喝点祛暑之药,驱驱暑气,再多多歇息,便会无事。”
崔玄礼神色展了展,“只是这样?那你可否帮我开个方子,我让他们去帮我抓些药回来?”
凌云当然点头答应。接过书童崔绪给过的纸笔,便立刻写了一张药方,再交还给崔绪。
崔绪拿着药方看了两眼,面上隐隐有些难色。崔玄礼见状便问,“怎么了?”
崔绪回道:“先生,今日陆大人来讲学,书院本就忙碌不堪,我实有心忙先生下山抓药,怎奈分/身乏术……”
崔玄礼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自然是书院之事要紧,我这头疼脑热的,也无妨。先放下吧,待忙完之后再说!”
凌云虽不是开馆行医的大夫,却也知这中暑之症是绝不能随心拖延的,特别是崔山长年事已高,见他似乎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他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忙主动请缨道:“今日书院的确繁忙,但越是这繁忙便越是容易让不适之症加重。若是没有空余人手下山,就由我来走一趟吧。我较通医理,若其中一两味药不全,我也知道该换成别的什么样的药较合适。”
崔绪面带愧色,连连摆手,“不可不可……卓凡这么说实在让我无颜立足了……”
崔玄礼却笑着点头道:“也好。卓凡既有此心,那就麻烦你走一趟了。陆大人今日也差不多讲完了,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可晚点回来再和陆大人私下探讨不迟。”
凌云坦然笑了笑,回道:“学生刚到书院几日,承蒙先生多加照顾,自然要奉守孝道,先生不必客气。至于陆大人,想必他也已经十分劳累,晚点学生也不便打扰。若有缘,总是有机会再当面讨教的。”
时正正午,日头正烈。就算是山中也已经让人内衫皆透,更别提到了扬州地面上。实在是酷热难当,凌云只好先找了家茶铺歇歇脚,吃了点茶点,算是午膳了。
吃着吃着,身上没有那么热了,微微吹来的风虽有些温,却也舒爽了不少,直到这时,凌云突然开始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崔绪是崔玄礼的书童,自幼便跟着他,就算有天大的事压下来,也大不过崔玄礼身体不适,而不至于以什么忙碌为借口而拒绝下山抓药。回头仔细想想,他突然觉得是崔玄礼似乎有意在把自己支开。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是这么一闪,就把凌云的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到了一起,不由得开始心里有些打鼓了。
照苏月的说法,崔玄礼曾是朝中侍郎,看年龄,和陆元思想必当日也是同僚,只不过如今二人一个在庙堂,一个在山野罢了。
而崔玄礼和韦典是熟人,韦典又是苏月的心腹,如此算来,这崔玄礼想必也早已知道苏月在扬州,当日收了自己,怕是也不止是因为韦典的引荐,更多或许是因为苏月。这样看来,他对自己这几日的好,似乎也别有用心了。想必他也早已知道自己就是安平公主的丈夫。
如果真是这样,那崔玄礼和陆元思之间的关系就颇为难说了。陆元思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仕途为重。崔玄礼早年便辞官归野,就算当日二人关系不错,如今也只怕会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提现在苏月似乎遇到了不少的麻烦。薛青既然说这麻烦关系到生死存亡,那一定跟朝中有些关系,那便更难讲这个陆元思是福还是祸。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崔玄礼才刻意避免让自己和陆元思碰面,免得节外生枝,给苏月再招惹来麻烦。
一想到这里,凌云便陡然的感到了一丝寒意。眼下苏月不想让自己乱想,很多事都憋在心里,所以他也只能靠猜的。猜的准不准,他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从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去多想几步,希望能合情合理。
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想的简直是合情合理极了!
因为天气热,本就生意不太热闹的店铺此刻更是门可罗雀,打杂的伙计坐在柜台后单手撑腮,昏昏欲睡。直到凌云推了推他,他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凌公子!”伙计忙笑开了打招呼。凌云上次来过这里一次,伙计认得他,所以叫起来也格外的恭敬。
“韦大叔在不在?”凌云直接问。
伙计笑着指了指后面:“应该在后面午睡,公子可直接过去看看。”
凌云掀开帘子走进去,果然看见韦典已经在后面睡沉,手上还捏着一只蒲扇。
凌云放轻了脚步,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退出。这件事又不是太急,晚上回去再说也未必不可。趁别人沉睡的时候打扰,实在不是多合适的事。
转身正要离开,突听韦典翻了个身,含糊问了声,“有事么?”
凌云动作一顿,忙回头轻声道:“韦大叔还是被我给吵醒了……”
韦典这才睁开了眼,看清了来人之后,忙坐起身,笑道:“原来是姑爷啊,我还当是前面的小伙计。来,坐!”
凌云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走到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姑爷顶着酷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凌云还是有些迟疑,要知道他现在在众人眼里还完全是个局外人,若是突然问出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会让韦典起疑不说,还会让苏月担心,所以至于怎么提这件事,还真成了个难题。
“姑爷不是在书院读书么?怎么这个时间下山了?”韦典见他有些犹豫,便加深了笑意问道。
凌云总算急中一个生智,忙拿出那个自己开的药方,递给了韦典,“韦大叔,今日崔山长有些中暑之象,我帮他看过之后,便开了这贴药,不知合不合适,所以想请韦大叔帮忙看看。”
韦典将信将疑的把药方拿过来,扫了一眼,便道:“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如果真的因天热而中暑的话,倒也开的合适。姑爷本就对药草熟悉,这种事无须再问过我。”
“……那好,我现在就去抓药!”说着,凌云拿回药方就要站起身。
韦典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干脆直接叫住了人问道:“姑爷,怎么是你下山抓起了药?山上的下人呢?”
凌云笑了笑,“书院今日有贵客来访,人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这等小事,我自然是乐意效劳的。毕竟自己开的药方,自己去配,也是理所当然。那些下人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韦典皱了皱眉头,“什么贵客居然这么劳师动众?”
“朝廷来的国子祭酒,陆元思,陆大人。”凌云说的一字一顿,生怕韦典会漏掉了哪怕一个字。
韦典当然不会听漏,原本就皱着的眉头听到这话一下子便皱的更紧了起来,面色也开始有些凝重了。
凌云见状忙追问道:“莫非韦大叔也听说过此人?”
一听他这么问起来,韦典旋即回神,居然冲他淡淡笑了笑:“陆大人是国之大儒,我也是从京城出来的人,怎么会没听说过?这样,姑爷,今日天气炎热,走来走去甚是辛苦,不如我让前面的伙计抓了药给崔山长送去,你先回家歇息去,陪陪小姐。”
凌云心中一沉。看来果真如此,这个陆元思可能真是个不祥之兆,就连韦典也开始让自己避而远之了。只是凌云还是有些想不通。他只是运州梅县的一个普通百姓,就算他是苏月的丈夫,只要没人说,谁又会知道?就算陆元思对苏月可能不利,自己的脑门上可没有刻着自己和苏月的关系,他们这般的刻意的让自己避开这个陆元思,到底是谨慎为之,还是别有深意?
若是不知道这些背后的因由,或许凌云还会有些不解。但现在既然韦典和崔玄礼都认为自己应该避开,那自己也就从善如流的回避为好。
想到此,凌云便又把药方递还给了韦典,笑道:“韦大叔这么一提,我倒真想起来娘子吩咐我今日要早些回去。既然如此,那还是有劳韦大叔了。”
韦典摆摆手,笑,“姑爷太客气了。对了,我这里有些新裁的布料,你帮我带回去给小姐看看。若是她喜欢,我回头便去请裁缝去做。”
苏月爱美,凌云一向知道,只是在吴家村的时候因为不能太过招摇,所以穿戴的都是些普通妇人的衣物。如今到了扬州,特别是如今酷暑,苏月要添置的衣衫还真不少。加上扬州繁华,各色上好衣料应有尽有,韦典置办起来自然也是大方至极,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往家里带布料给苏月看了。
凌云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便抱了布料回去。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苏月现在乐意打扮自己,多半也是给自己看的,一想到这层意思,他便忍不住心里满是甜丝丝的,暂且把些不解的谜团给压了下去,就连这酷日当头也不觉得那般难以忍受了。
有句话说,冤家路窄。凌云也不知这个时候用上这句话,算不算合适。只是觉得突然被这个他这辈子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在大街上给喊住,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自然而然的,这句话便冲上了脑门。除了感叹流年不利,他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避开这让人只想遁逃的狭路相逢。
“果然是凌公子呢!这几日也不见公子去看笙儿,难道公子是忘了笙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