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声音还是那么甜蜜,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只可惜在凌云听来,简直实在有些像是噩梦。他不想接话,也不想回头。他之所以驻足,只不过在听到别人叫住自己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凌云不回头,并不代表对方不会动。脚步声渐近,然后,一个折扇纶巾的翩翩佳公子便已站在了凌云的面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小少年。
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么动人,只是少了几分脂粉的遮掩、换去了妩媚的女装、穿上了利落的男装之后,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扬州娇娘刹时化作了玉树临风的公子小哥,虽略显瘦弱,却也姿态俨然。
凌云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她,笙儿则笑得更是落落大方,“怎么,才这么几日,公子就忘了笙儿了?”
凌云不知该怎么回应合适,只好勉强笑了笑,“原来是笙儿姑娘,恕在下眼拙,竟一下没敢认出来。”
“是吃惊我为何穿男装么?”笙儿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悠然笑道:“因为穿男装总是比较方便些,我平时出门的时候,还是喜欢自在些好。”
她说的倒也没错。
凌云原本出自梅县,在乡间并没有那么多规矩,姑娘媳妇的,也能和男子般大方自在的在外走动,更有些年轻的姑娘们也会为了生计去上街做些营生,民风淳朴之下,大家也觉得自在。
可到了扬州便不同了。
此地繁华,且大户人家也颇多,自然规矩也就多了起来。平日大街之上,难得见到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在街上随性走动。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若非要出门,多半是乘车或乘轿,抑或是戴纱帽外出。平日街面上所见到的年轻姑娘,则十有八/九是来自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多是打扮的妖娆多姿,没有大户人家的端庄,更无小家碧玉的矜持。说来说去,只是此地看似繁华,实则民风则更显拘谨,教化颇为严格。
眼前这位笙儿姑娘看起来也并无要事,只不过也是闲来无事出来转转而已。只是她好像比常人更特别一些,干脆直接扔掉了一身红妆,女扮男装了。
“对了,这几日也没见凌公子再去过我那里一次,难道是嫌弃笙儿上次服侍不周么?”大大方方的摇着折扇,说出的话却娇滴滴怨嗔嗔,反差之大,令凌云头皮发麻,只想扶额。
别说他和这位姑娘没发生过什么,就算真的发生过什么,要知道青楼女子和恩客之间既然都是露水情缘,又何必记住对方名字?真不知是这笙儿姑娘太闲了,还是她真的有意要记住他的名字。如果是后者,那她记性未免太好,而他,也未免太倒霉了。
“这么大热的天,笙儿姑娘倒是有雅兴出来走走啊。”凌云一向是个守礼的人,对方既然在跟自己说话,他自然是不能不理的,所以也挤出了一丝笑容,并主动避开了她那个话题。
只见笙儿幽幽叹了口气,道:“与其憋在房中烦闷,倒不如出来走走。说来也巧,我刚走到这里,就遇见公子这么个熟人了。如若不嫌弃的话,公子可愿作陪,咱们去那边茶楼坐坐,听听书,吹吹风?”
凌云连忙摆手,“多谢姑娘抬爱,实是在下承受不起。实在是要事缠身,不便耽搁,还望姑娘见谅。”
笙儿轻轻一笑,道:“凌公子别是想歪了,笙儿只是觉得与凌公子有缘,想结交个朋友罢了。我虽沦落风尘,却也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公子若因在我房中醉宿一晚便认为我配不上跟公子做个朋友,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只是笙儿相信,凌公子既然是薛公子的朋友,必定不是这等俗人,对么?”
凌云被她一番话给说的竟有些愧色了。他的确对她一无所知,又见自己在她房中醒来,便想当然的以为她便是那种烟花女子。如今见她这么直白而坦然的一说,他也不免觉得心里有些抱歉。
“那****听薛公子说,凌公子自幼不仅博览群书,更精通医术,可谓惊才绝艳,天纵之才,笙儿自那日一别之后便一直神向往之,期盼能与公子有缘再见,多聊几句呢。”
“那是薛公子过奖了。我生性笨拙,与薛公子有云泥之别,姑娘别太高看了在下……”凌云还真是承蒙薛青看得起,居然对自己这么一通猛夸,也不知是何用意。他只好笑了笑,举举手里的布料,又道:“上次姑娘照顾之恩,在下实在是多谢了,他日若是有空,再跟姑娘去茶楼好好坐坐,只是今日却是不行的。娘子还咱家中等着我把这些布料送回去,若是完了,娘子可是要怒的。”
笙儿噗嗤一笑,掩唇道:“凌公子难不成真的是惧内不成?上次公子酒醉之后,便一直拉着我的手,叫着娘子娘子,乃至痛哭流涕。当时薛公子便笑说公子惧内,向来如此。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凌云脸色一僵,差点钻进了地缝里去。原来那日酒醉之后,竟还在青楼之内出了这样的大丑,而自己竟浑然不知,实在是有些丢人。
笙儿又笑道:“其实惧内又何妨?家中若有位贤妻,惧内也是一件好事。连前朝贤相房玄龄都会这样的佳话,公子又何必觉得尴尬?这恰恰更让人佩服公子的德才兼备才是。古时只有大圣大贤才不弃糟糠,终生与原配琴瑟合鸣,凌公子若能效贤,自然是值得人钦佩的。”
这话能从一女子口中,特别还是一青楼女子口中不卑不亢的说出来,的确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的。留心再看,见她神色大方,娇儿不媚,加之这眉宇间的清澈,倒让凌云越发觉得这个女子确实有些不俗。上次见她,只因自己惊魂未定,说不出的紧张,连个相貌都没仔细看清楚。这次一番言谈之后,竟发觉她身上居然有些隐隐的清高之气。
“姑娘还真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连在下醉酒后的狂态都能说的这般好听,实在是佩服佩服……”凌云只得僵笑着颇为尴尬的回道。
笙儿还是浅浅的笑着,继续不疾不徐道:“其实,上次薛公子临走之前,曾托了几句话要我带给公子,只可惜那日公子酒醒之后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及说出口……”
凌云一愣,“什么话?”
笙儿眼珠一转,嫣然一笑,摇动手上折扇略显夸张的扇了两扇,便微微蹙了蹙眉,有些抱怨似的撇撇嘴才道:“今日果然热的很,只是这么站了一会儿,便有些头晕眼花了。公子今日若是赶着回家,那便先回去。这些话,我改日再带给公子也不晚。”
都说江南女子心思灵秀,比不上江北女子的直爽大气,果然不假。这话要放在苏月的口中,那便是可就可,不可就是不可,哪里会这般拐弯抹角,让人非要听出这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她这意思分明是要凌云答应她找个地方和她坐下来聊聊,凌云当然听得出来。如果他要是不答应,反而显得自己不仅失礼,而且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与其改日再约,倒不如择日不如撞日,凌云暗忖道。他倒是很想知道,走时不留只言片语给任何人的薛青,到底是什么重要的话不能当面交代,而非要留给这位笙儿姑娘,非要通过她的口转达给自己。
“是在下愚钝,思虑不周,姑娘见笑了……”凌云微笑致歉,同时极目看去,果真看到前方不远便有一家茶楼,遂邀请道:“笙儿姑娘,请!”
扬州茶楼多,而且热闹。
听曲的,闲聊的,谈事的,乘凉的,想在其中找到个清净的地方也不太容易。
跟着小二径直上了二楼,看了一圈,才算是寻的一个稍微安静之处,坐下。二楼通风,一阵风吹过,人便舒爽了许多,爽快的让人只想叹气。
笙儿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熟客,轻车熟路的叫了一壶清茶和几份点心,并像是做东一样的,笑盈盈的帮凌云倒了茶,嘴里说道:“凌公子是外地人氏,又是读书人,此次来扬州,是准备在扬州安家,还是家中有人经商,所以暂居此地?”
凌云淡淡一笑,“既然举家迁至扬州,自然是定居此处的。”
“家中有人在此有产业,还是投靠亲戚而来?”
“……算是投靠亲戚吧,扬州毕竟繁华。”凌云发觉她似乎有意无意的在探听自己家底,便索性含混带过,紧接着问道:“但不知薛公子留了什么话给我?”
笙儿抿唇笑了笑,不再闲聊,柔声回道:“说起来,我与薛公子相识也有两年,这两年来,他每次都独来独往,从未带什么朋友过来,这次带了凌公子来,实在让我有些惊讶。”
凌云只是笑,没接话,只听她继续说。
“那夜公子醉的不省人事,好不容易安睡下去,薛公子才舒了口气。我见公子你似乎心情不大好,便多嘴问了几句,薛公子原本也不愿多说。后见我问的紧,才说公子或许是为家中琐事所困。后天色刚蒙蒙亮,薛公子便要启程回京城,临走之时托我转告公子,请公子记住,他此番回去,不管做了什么,都请你和夫人不要太过惊讶,他想请公子务必要记住他临走说的那些话,定要相信他的承诺和品格。”
凌云听得有些糊涂。
他临走之前,是说过很多话,但主要意思,无非是想要让自己妄自菲薄,离开苏月,更直白的说明了他对苏月的感情,类似于山盟海誓一般的豪言。
自己现在是绝不能离开苏月的,那既然如此,他又要记住他的那些话做什么?他这次回京是帮苏月解决麻烦的,而不是给苏月带来麻烦的,又何谈惊讶,何谈他所做之事还有可能会让人质疑到他的承诺乃至品格气节?
再说,他本就对苏月有意,若要表忠心,大可直接跟她说,像现在这样通过笙儿来转告自己,似乎是有些奇怪了。
“只是这些?”凌云蹙眉看着笙儿,追问。
“是,就是这些。我听得也是糊里糊涂,只是强记了下来,再一字不拉的转达给公子。公子若是不明白,笙儿就更加不明白了。不过,薛公子说这些话时神色倒是格外的凝重,少有的严肃,以至于我这几日做梦都是这些话,只盼能早日见到公子,原话奉上。”
“多谢你,笙儿姑娘!”凌云郑重道谢。
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他都相信薛青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就必定是意有所指的。就算现在不明白,该明白的时候,也终会明白的。他现在或许并不需要太着急着知道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