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疾驰,窗外的绿化带连成一条绿色的线,沿途的座座工厂,平整的公路,建成的以及未建成的高楼,车窗如同无声的电影幕布在向杨伯展示着新世界,“轰轰”的发动机转动声,手机里公放着的音乐,铃声……让人耳应接不暇。
当年傅廖一带着杨伯从乾济镇出来到太湖湖畔历时三天,如今这二人从太湖边坐公交,转大巴,回乾济,不过一上午的事,实在快得让人无法想想。
两人一下车,杨伯就激动地为费田嵩介绍老的车站原来在哪里,以前济河边的哪有个钟楼,瓦厂原来在哪,一边介绍一边感叹:“这边都是房子了啊,以前这里都是田。”两人去了以前小学的旧址,见那里已被改建成了小区。他们又去了杨伯的旧宅,旧房虽在,却见房子破败空空如也,与四面立着的洋房极不相衬,看来也是人去楼空的景象。两人又来到那发现《悟真篇》的古桥处,本想去拜一拜那古桥,结果去到那里的时候才发现古桥早已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新式高档的别墅,三层高阁,琉璃翠瓦,粉妆素墙,窗户洞蓝……已没有一点当年的荒芜样儿。
杨伯只得在心里拜了拜,默默念道:“伯端前辈,虽然你一再强调此‘乃上天之所赐,非伯端之辄传。’然若非你留下这些诗诀,我也不会有今日之福分看到这四十年后的光景,杨伯在此再三拜之。”
二人离开那古桥旧址,开始考虑晚上的住处,费田嵩斟酌道:“按照恩公的作风,应该是已经安排好的了,我们找找看有没有遗漏了什么。”两人开始翻傅廖一的信件,把那户口本拿出来翻了翻,马上找到了一个名为“乾济镇人民路同心弄81号”的地址,二人寻到地址,果然有套无人居住的老房子。费田嵩在门口嘀咕:“不对啊,这里没钥匙啊。”杨伯刹那间猛地一掌就把那房门击开,道:“这不就开了吗?”费田嵩看了看坏掉的锁鞘,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进了房子查看里面木桌木椅煤气灶碗筷厨具卧铺一应俱全,水电也都还有,房间有精心打扫过的,墙上的钟表指着11点零一分——正好到了亥时。二人在灯下将那信封拆开,只见里面是几张单子,转校协议书,科目成绩单,学籍号等等……还有入学通知书上写着“请家长携带此通知书于9月1号在学校教学楼报道。”学生的名字正写着的是“傅生”,显然傅廖一已经为杨伯安排好了学校。刹那间费田嵩回想起了几年前送孙女上学的情景,不禁感叹岁月蹉跎,他把生命的最后一班子人扶持起来后,已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他对家人谎称旅游,近日陪着杨伯奔走,清闲的晚年陡然间又变得充实了。
九月一日,酷暑未消。暑假刚刚结束,乾济镇高级实验中学校门再次敞开,人来人往中参杂着学生的白蓝色校服跟家长的身影。家长们忙碌地交着各种费用,由于杨伯这个名叫傅生的学生连课本都没有,还要多交一笔课本的费用,这样加上伙食,学杂等等,傅廖一给的七千元只剩下一百多,杨伯瞬间有了跟现在人一样的念头:钱用的真快。
家长在交费的同时有几个男生迫不及待地冲到宿舍。走廊外站着个男生见了这帮往宿舍跑的同学就满脸堆笑,尖着声调喊了声"明--哥--"其中一男生也一脸笑容,回了声"强哥"跑出两步又转头道"你作业做好了吗?"那强哥回道:"昨天晚上跟俊哥要了作业,都抄好了。你呢?明哥?"那叫明哥的男生苦笑着摇摇头说了声"没"就继续跑路。一回宿舍,就抽出自己在单肩包的暑假作业,挨个宿舍地借作业抄。这个男生名叫易明,他在挨个宿舍焦急地借作业,借东西时的嗓门也不响,看着有些文弱。如此匆匆抄了些零碎的答案便算完事,随后忐忐忑忑走去教室,生怕只抄的那些作业太少被老师骂。
不一会儿,易明就来到自己班门口,只见一老汉陪同一个男生站在班主任处,那男生扎着马尾,样子古怪,相貌虽然不算太过帅气,但皮肤宛如婴儿,白中透亮,身高中等,体格却很健壮。易明心想:这个男的一看就是那种花言巧语骗女生的样,留着这么长的头发。心下暗自不屑。只听得班主任说道:"你这头发要剪,到这要认真学习,看你爷爷也一把年纪了还帮你搞关系转来这边读书……"那男生连连点头“嗯”了几声。易明更加瞧不起这新生。只见那新生签了几个字,交完一些费用,待班主任吩咐一些宿舍起居跟食堂饮食的细节后,那男生便随同他爷爷一同出去。此时已经有几个女生在教室里偷偷议论,评论其相貌打扮,对这个新生有种种猜测。易明站在教室走廊外,偷偷地也瞟了那男生几眼,尤其注意着那男生的衣着跟头发,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不舒服。他见那男生跟老伯正在往校门处走,心想他们应该是剪头发去了,顿时心里好受了些。
傅生在理发店里把头发剪短,理发师父还别有用心地给他留了点鬓角跟刘海,使得傅生的发型不至于太过单调。待他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的人都已坐到位子上,班主任凌丹卿已经坐在讲台上登记着学生名字。
傅生进来的时候,凌老师稍稍看了他一眼,伏案说道:“头发剪了啊,马马虎虎还行,你在那个新搬来的椅子上坐。”
傅生老实地寻位子坐下,全班就他一人没穿校服,一旁的同学都在看着他。傅生不管这些,坐到位子上的时候就拿着课本胡乱翻了起来。
当翻到历史选修1的时候,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资料只有短短一节,傅生看了看,光这一小节就有“在****、江青等人煽动下”“在******、姚文元的策划下”这样的把罪过归于四人帮的结论。
傅生回想当年,那是一个全民都在寻找敌人的年代,自己害死了周校长,而自己也险些被别人害死,虽然这段时光无需多言,但历史课本那短短的一节还是让傅生感到内心空落。
这时另一张桌上的男生也在快速地翻着书本,把全书翻了一遍后就扔在桌上,舒服地靠在椅子上,那男生身材偏瘦,个子较高,两人的目光微微一对,那男生就把身子靠过来问道:“新来的?”“是。”
那男生问道:“从别的学校转来的?”“是。”
那男生又懒散地说道:“学校其实都一样,你为什么转来这边?”
傅生微微思索,道:“家里人送我到这边的,我叫傅生,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生爽快地说道:“我就是瞿致杏,班长。”
坐在傅生前排的圆脸高个女生突然转过身子轻声对着傅生说道:“你跟班长说什么呢?”话语中带着小心,生怕被班长听到。傅生忙问:“没什么啊,就问了下名字,怎么了。”那女生做了个鬼脸,道:“我们班长很阴的,你小心点。”傅生不明白这句话意思。
台上的班主任凌丹卿说道:“同学们安静了啊,暑假作业我数了下还缺三本,还有谁没交的。”看了看傅生道:“新来的同学你以前的学校有作业吗,有的话交上来,作业本应该都一样的……没有?……噢,没有那算了,其他呢,其他还有谁?”收完作业,凌老师开始介绍作息时间,六点半起床,早餐七点半……晚自习等等,说完这些又开始介绍宿舍,饭卡,学生证,衣着,男女生发型以及各种纪律,光这些就讲了将近一小时,而后凌丹卿才开始聊起学习:“暑假里有的同学玩也玩了,该去的地方也去了,都已经高二的人了,应该要有这个意识了,这学期还有个会考,压力是非常的重的。有的同学高一浑浑噩噩,一学期下来,成绩还算凑活,到了高二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日子了,应该要拿出拼劲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底下的瞿致杏小声地嘀咕:“又来了。”傅生不解道:“怎么了?”
瞿致杏靠过来小声说道:“听班主任说话真难受?”傅生问道:“为什么会难受呢?”瞿致杏道:“她在放大你的力量,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就像是野人打架用的气势,实际上里面没多少理性可言,我一直觉得那种一鼓作气把成绩提上去的事情很不可思议。”
傅生不解:“这学期如果要考试了,那是该用功啊,没什么不对啊。”
瞿致杏道:“但大家脑子里只装着这个,就是小人和而不同了。”
台上的班主任叫道:“瞿致杏!你说完了吗!你这个班长怎么当的?第一次上学吗?基本的纪律都不知道吗。”瞿致杏叫道:“学妈是谁?我没上过啊。”同学一阵嘲笑,凌丹卿板脸怒视,教室很快安静,凌丹卿续道:“还没点认识,我刚刚说的高一浑浑噩噩的人就是在说你,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一两次考试考好你以为就没事了?”几句下来,班上鸦雀无声。待得教室安静片刻,凌丹卿才继续刚才的讲演。
底下的瞿致杏哼着歌看着书,全然没听老师在说什么。光这样的一幕,已经让傅生足够地意识到学校与过去已全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