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到一处土山前,只见土山的底端长着密密麻麻的芦苇。
彭国冲携着杨伯跑上土山后特地向后望了一眼,见芦苇正好遮住后头人的视线,急忙从山坡上跳了下去。
山上紧随其后传来了脚步,那群孩子在土山上跑了一会就知道不对劲,当下在土山周围搜寻。
彭国冲两人在山下匍匐前进,听着上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心中焦急,忽见山下有一泥洞,急忙往那泥洞躲去并狠狠地刨了刨洞顶,使得上面大片的泥土倾倒下来,把自己盖了个严实。
然而泥土坠落的声音也惊动了土山上的人,他们一下跳了下来,仔细在彭国冲面前搜寻,在外面绕了一圈又一圈。
两人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身子不敢挪动半分。
杨伯还不自觉将身子往里挪,向里去了一分,又一分,发现后面还有很大的空间,贴着泥土往后一靠,忽然身子向后一咕噜倒去。
杨伯起身摸了摸四周状况,才知这洞中内部还有更大的空间。彭国冲跟着杨伯钻了进来,一股潮湿之气向身子袭来,洞内两侧是凹凸不平的倾斜状石壁,里边空间开阔。
两人在洞内熬了半个小时,杨伯决定出去看一看。他小心地刨开洞口的泥土慢慢钻出,发现那群混世魔王已经离去,这才松了口气。彭国冲来到外面的地上折了几根树枝点着火道:“再进去看看,这洞有些奇怪。”
深黄色的火焰照进洞内,洞上的石顶延伸至两边,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座古桥。二人所在的桥洞内,昔日的河水早已不在,见证往日风浪的也只有那石块上的条条花纹,细细观看墙上的石壁还能发现一些清晰的字刻。彭国冲将火把靠近些,石上刻有“长虹高挂千门月,巨锁遥连万顷云”的对联,一旁有一龙形雕刻,龙头被一座桥死死钉住,另有一仙人手捧一仙丹在巨龙边。
彭国冲心中疑惑:怎么这图上的内容跟我那天送信时遇到的那年轻人讲的故事一样?彭国冲记得讲故事那人那日临走还留下一句话——你与这镇子有几分因缘。如那人讲的龙的故事已寻着出处,却又不知那“因缘”又在哪里?
彭国冲把那日那人说与他的故事再讲给杨伯听,那故事大致是讲一个年轻人追求金丹,但是遭亲友邻里阻挠与误解,投江化龙,最后被朝廷来的术士筑桥钉死的故事。彭国冲讲的栩栩如生,把那阻挠年轻人求丹的人群比作腐朽势力,听得杨伯心驰神往。
彭国冲继续研究了墙上的痕迹,不一会又找到大片小字,他正好带了纸墨,就把墙上的字拓印下来,拿到洞外细看。
那石刻最左侧写有“悟真”二字,后面的文章是:“余窃以人之生也,皆缘妄情而有其身,有其身则有患,夫欲免夫患者,莫若体夫至道……”中间刻有大量诗篇歌诀,结尾写道:“吾幼亲善道,涉三教经书,以至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术,靡不留心详究,惟金丹一法,阅尽群经……伯端向己酉岁于成都遇师,自后三传非人,乃省前过,自今以往,当钳口结舌,虽刀剑加项,亦无敢复言。此《悟真篇》所记丹道无不备悉,倘好事者夙有仙骨,观之则智虑自明,可以寻文解意,岂需伯端区区口授耶?如此,乃上天之所赐,非伯端之辄传也。时元丰改元戊午岁仲夏戊寅日张伯端平叔再序。”彭国冲大致给杨伯讲了将上面的文言文的意思,心想:“莫非这就是那人所说的‘因缘’?”他把这《悟真篇》拓了两份,讲一份给了杨伯,一份自己留着。两人拜别这处古桥,并用泥土把洞口重新封好,揣着各自的《悟真篇》钻入那神秘的文字中。
彭国冲读罢这《悟真篇》才知道其中时节气令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已非常人所能解读,想来这玩意与自己半点缘分也无。这些被人发现的本该埋于土灰中的前人充满思虑的文字,重见天日的它还是跟之前的命运如出一辙地被束之高阁,也许是它的作者三传非人之悔而无敢复言之故,任凭光阴荏苒时过境迁而本着朦胧的面纱默视着世人。
六年转瞬即逝。
彭国冲没能知道其中文字的意思,杨伯也已放弃学业上工糊口,唯得那个叫杨仲国的弟弟现在在高小六年级成绩拔尖。近年来周校长的处境很艰难,彭国冲也帮不上什么忙,外面的风气正处在激昂的状态,人们开始砸自家的老家具佛像及瓷器,把寺里的罗汉烧个精光,把旧时八层高的老亭塔拆了个稀巴烂,誓要与那腐朽的过去一刀两断。人们开始调查周围人的老底,出身贫苦的人有了十足的底气来揭露那些以往剥削过自己的人,找出这个国家潜在的叛徒,捍卫这个国家的根基,这样的话,自己也将如同已故的英雄一样为后世称道,深显功与名的事怎么不叫人热血?
彭国冲正赶着去参加一场辩论会,因为周校长被几个老师写了大字报,迎面正碰上管副校长,管德赶紧说:“小彭啊,前不久周校长请的那个外国专家取消了吗?现在她要是再来,老周的事情就麻烦了。”
彭国冲点头道:“早取消了,老周前阵子多亏了你,不然……”管德叹了口气道:“泥菩萨过江罢了,学生停课瞎闹也就算了,我们的同事也……你自己也多小心。”
当年周校长刚接手这学校,办“学生自治田”的时候,反对最强烈的是管德,如今周校长落难,死命帮助的也是管德。彭国冲看着眼前这人,不由心生感慨。
出了学校,彭国冲只觉得四处茫然,站在校门口呆伫着,只觉得人与人之间刹那间提起了的敌意,周校长是最令人担心的站在枪口上的人,命运随时可能把他的这位知交席卷地颠沛流离……
不知过了多久,校门口缓缓走来一女子,一身青灰军装,脸也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露在外面。那女子向彭国冲问了个好,兀自近了学校,彭国冲赶紧拉住那女子道:“你来学校干嘛?”
那女子道:“你们周校长叫我来的呀。”说罢,拉下围巾,露出一张成熟而又美丽的脸,以及乌黑的头发,彭国冲不禁凝视了片刻,那女子约三十模样,相貌端庄大气,鼻梁却生得有些奇怪。
那女子道:“你没听说过吗?你们周校长几个月前请了一位国外的专家过来,这个专家就是我。”
“这个专家就是我”几个字一冒出来,彭国冲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窗过道一律检查好关好,这才坐在椅子上稍稍喘了口气。彭国冲刚坐下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把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谁啊”彭国冲略带颤抖地问。
“是我,老管。”听到“老管”两字,彭国冲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这些日子红卫兵抄家的事太多了,万一是那些人进来自己家,别的不说,房间里还有个外国女人,足够给他扣上“大间谍,大特务”的帽子了。
彭国冲小心地开了门,向管德说明了情况,管德看看这个外国来的女人,再看看彭国冲,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小彭啊,还好你今天在校门口撞见她,不然就这么让她进去,老周是铁定要出事的了。”那女子目光一闪,道:“想不到现在村镇的革命也闹得这么大。”
众人稍稍平静了会,问起了这女子的来历,那女子说:“我叫傅好妹,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美国人,我在美国的名字是史特琳·艾丽克丝,在这里你们叫我好妹就行了。”彭国冲与管德对看一眼,心中的一个谜团总算解开了:难怪她这么像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