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铭一行人在离水水码头登上一艘大船,沿离水逆流而上。
离水是汉江中上游一条不大的支流,由于附近大围山地形原因,离水反常地沿着大围山绕过衡阳反向西而流。自衡阳城河段往上,越靠近汉江主河段,水流越是湍急,再加上现在已经是临近深秋时节,离水两岸一派田园秋色,舟行河上,水色天光,美不胜收。
楚铭没有之前到过水上行舟的记忆,唯一一次泛舟水上也是在中秋诗夜,夜里光线不足,难以一窥离水全貌。这次随夫子赶赴江南行营,不曾想竟有机会一览离水风光,这可是后世旅游都不容易看到的纯自然景色。楚铭站在船头甲板上,感受着已经有些冷冽之意的秋风拂过脸颊,身上袍服猎猎而起,一种舒适惬然之意油然而生。
改天要让若蓝姐也来感受一下,楚铭这样想到。
楚铭正自陶醉,突然身后传来响动,楚铭回头一看,原来是赵王殿下裴世沐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身后赫然形影不离地跟着两名彪悍护卫。
裴世沐实在是忍受不了船舱里的憋闷,想要上来透透气,可随身护卫的郑大、郑二两人不顾自己命令非要跟着上来,这让裴世沐恼火不已。
裴世沐本来心情不好,看到楚铭也在甲板上,连忙一脸笑容过来和楚铭说话。
郑大、郑二两人心里对这个赵王殿下也是颇为无奈。两人是同胞兄弟,原本在边镇服役,后来一起加入了飞骑军,数年时间才熬成一个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平日里与飞骑军众兄弟在一起厮混,虽说不是官运亨通,倒也活得逍遥自在。这次飞骑军挑选南下钦差的随行护卫,上司见兄弟两人武艺颇高,人又机灵,就将两人推荐上去,结果兄弟二人就成了赵王殿下的贴身护卫。
本来成为赵王殿下的贴身护卫是一件大好事,兄弟二人开始也有些兴奋,以为时来运转。可随钦差一路走来,二人跟在这位殿下身边可是吃够了苦头。堂堂飞骑军宣节校尉,整日跟着这位殿下要不就是找找小混混的麻烦,要不就是待在驿站里无所事事。由于二人担心赵王安全问题,极力反对裴世沐随意上街游玩,这位赵王殿下对二人也是不大待见,总以为二人是在监视他。郑家兄弟摄于皇命职责不敢稍有懈怠,虽然殿下不喜,但还是时时跟在身侧。方才,裴世沐想要出来透透气,二人不顾裴世沐的冷眼,还是跟了上来。
郑大、郑二两人对楚铭可不熟悉,看殿下朝一位陌生人走过去,职责所在,也赶上去伫立一旁警戒。
裴世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以为谈得来的朋友,见郑家兄弟对楚铭有戒备之意,怕他们吓到楚铭,于是开口斥道:“楚大哥乃是老尚书弟子,难道也会对本王有所不利吗?还不快快退下。”
自从裴世沐听到楚铭驿站里讲得那些新奇东西之后,就迅速对楚铭亲热起来,称呼也变成了楚大哥,楚铭坳不过他,只得随他去喊。
郑家兄弟听到裴世沐的斥责,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委屈。心下暗暗希望这趟差事能够尽快结束,等回到洛阳之后就再也不用受这位赵王殿下的气了。
楚铭倒是十分理解两兄弟,于是开口劝慰道:“殿下不必斥责两位护卫兄弟,二位也是职责所在。”
看到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继续道:“在下楚铭,现在衡阳刺史府担任幕僚一职。看二位长相间颇为相似,不知如何称呼?”
郑家兄弟也不是迂腐之人,看赵王殿下对眼前之人颇为亲近,也不因为楚铭是下面州府幕僚而轻视。况且刚才楚铭又为他们两人开口解围,心中好感顿生。郑大开口道:“职下姓郑,这位是我同胞兄弟。我兄弟二人本是飞骑军校尉,钦差南下,奉皇命护卫赵王殿下左右,职责所在,得罪之处还望楚兄弟见谅则个。”
裴世沐听到这里,嘴角撇了撇,倒是没有再坚持堂二人退下。
楚铭听到两人是飞骑军中出身,心里起了些兴趣。据说这飞骑军乃是皇帝亲军,是从各地镇军精锐、禁卫军精锐及一些勋贵子弟中遴选而来,可谓是高手如云。郑家兄弟能从这精锐遍布的飞骑军中选出来充作裴世沐的贴身护卫,想来本领一定是非同一般,这一点从刚才二人对自己的警惕程度,就可略窥一二。
楚铭看两人面部只是细处不同,轮廓大致一样,身材也相近。听说同胞兄弟之间往往默契十足,同敌人交手,十成本领往往能发挥至十二成。想来二人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在高手如云的飞骑军中同时脱颖而出,拔得护卫头筹。
楚铭近几日整日埋头纸堆,接触到的多是一些军中事物,多有不解之处。郑家兄弟既是出自飞骑军,想来是应该明白这些东西的。楚铭对军中之事兴趣颇厚,于是向二人虚心求教。
裴世沐平日在弘文馆读书,对于兵事也只是纸上谈兵,见三人说得热闹,禁不住心痒,也就放下了王爷架子,吩咐三人不必在意尊卑。
郑家兄弟难得见赵王殿下如此亲和,也有些受宠若惊。心想这楚兄弟果然是两人福星啊,于是对楚铭更加热情,对于楚铭的疑问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是四人放开身份,席地而坐,郑家兄弟曲意逢迎,四人在甲板之上谈笑风生,倒也融洽。
郑家兄弟入职飞骑军前久在边镇,对于边镇军事颇为熟稔。楚铭本来只是要问有关一些粮秣运输、兵员召集调度的问题,谁知裴世沐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追问郑家兄弟那些边军战事。郑家兄弟自然是见风转舵,见赵王殿下对战事感兴趣,于是添油加醋,将自军营中听老兵讲得那些边境战事悉数搬来,哄得小王爷高兴不已,楚铭也跟着脑补了一番昭武边境战事风云录。
据二人所说,二十年前北戎铁骑南下,当时的辅国大将军,也就是现在已经逐渐淡出军中的骠骑大将军方铁月率领陇西道镇军威淩军及左右骁禁军共计军马十万余奉命阻击北戎。当时,大将军邱靖还只是方铁月帐下的一名从三品云麾将军。也就是在那一战中,邱靖率领威淩军左军从甘州、肃州一线越过居延海千里奔袭北戎王帐一战功成,俘获小可汗允二十丹,牛羊牧民无数,只有大可汗允生庄其率残部逃亡漠北,北戎一度有亡族之危。而邱靖凭借此战扬名关内外,从此平步青云,屡获提拔,成为继方铁月之后昭武新的军神。
裴世沐听得有些出神,之前裴世沐也听弘文馆师傅讲过这段边事,“龙玄二年,戎骑南下,帝命骠骑将军方御之。云麾将军邱直击北戎,掳二十丹大胜而还。”干干巴巴几句,远没有郑家兄弟讲得有意思。
楚铭倒是有些疑问,当即问道:“既然这戎族已经被邱大将军击溃,为何短短二十年,仍能听到边境不时有戎族警报呢?”
楚铭只记得前世历史上好像有戎这个少数民族,不过应该被陆续崛起于北方草原的柔然、突厥部落取代了吧。
郑大道:“楚兄弟有所不知,这戎族成为我中原北方大患已经有近千年时间了,比各个朝代都要久远。据说,上古皇、帝之时,戎族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后来趁中原朝代更替之际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到最后成了整个北方草原的霸主。”
郑二接着道:“听飞骑军中老人说,我们中原人时常称戎族为北戎,其实戎族自古就是部落联盟制度,本身就有南北之分。南戎就是经常南下想要牧马中原的戎族铁骑,他们大致居住在长城以外的大草原上,亦农亦牧,其中有的牧民已经和我们的边民没有什么区别了,当年邱大将军差点儿灭掉的也是南戎这一支。至于北戎,他们居住在更北的地方,据说那地方叫北海。他们比南戎更凶狠更残暴,实力也更强。之前北戎和南戎一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近十年来,边军才逐渐发现戎族部落有北戎力量加入,实力渐渐恢复。朝廷制定了许多绥靖方略都陆续宣告失败,如今北方形势越来越严峻,恐怕不久将有一战啊。”说到这里,二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裴世沐也皱着眉头开口道:“最近朝廷正在筹备南征事宜,如果北境再起战火,恐怕朝廷无力两线作战啊。”
看着裴世沐皱着小脸一副为军国大事忧心忡忡的模样,三人都觉得有些陌生,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位昭武国赵王殿下。
这时,文知庸和廉用也从船舱之中走了出来,郑家兄弟连忙起身侍立一旁。楚铭也起身向夫子和廉用见礼,只有裴世沐还沉浸在对国家的忧虑之中没有注意到二人到来。
文知庸看着裴世沐孤立船头,华服猎起,一副忧思模样,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当今圣上。心下摇了摇头,赵王殿下才十三岁,赶紧将这个荒唐的想法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