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庸和楚铭听到都是一愣,廉用脸上也现出几分无奈之色。待廉用让过身来,楚铭才发现廉用后面还站着一位小厮衣着的随从没有退下。那随从大概十三四岁模样,身长只到楚铭肩部,和文诗雅差不多高。只是神情颇为倨傲,让人不喜。
今天早上廉用宣旨的时候文知庸并没有见到这个倨傲少年,想来是隐藏在宣旨队伍中没有出现。不过这少年既然敢在廉用身后随意妄言,恐怕不是普通的内侍省随从。
文知庸疑惑地看了看廉用,廉用心里也有些苦笑。文知庸是即将赴任的朝廷正三品礼部尚书,身后少年可以仗着身份不知深浅随意指摘,他这个内侍省内侍即使有皇帝信任,却也不敢狐假虎威,不给文知庸留面子。
廉用忙躬身请出身后少年,对着文知庸二人笑道:“二位有所不知,这位就是当今圣上第七子赵王殿下,得圣上旨意随同宣旨一行。”文知庸二人都有些惊异,竟然有皇族皇子到此。
廉用心里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位赵王殿下天资聪慧,颇得圣上喜爱,还未及冠便破例封为赵王。这次赵王殿下听说有旨意下传,仗着宠爱说服圣上与皇后娘娘准许他随钦差离京南下,为了这位最喜爱的儿子的安全,圣上还特意调拨一营飞骑军随行护卫
想来是这位赵王殿下在洛阳皇宫里呆得太久了,乍出皇宫,显得格外兴奋,对于一路上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从京师洛阳到山南衡阳这一路上,这位赵王殿下还真是状况百出,让廉用伤透了脑筋。廉用一路上是竭心尽力服侍这位小祖宗,可难免还是有疏忽大意让这小祖宗钻空子的时候。就在廉用一行途经金州停歇的时候,这位赵王殿下趁飞骑军不注意,竟然从宣旨队伍休憩的驿站里偷跑上街。不仅如此,居然还见义勇为,和街上几个欺凌弱小的小混混起了冲突。要不是廉用发现地及时,飞骑军及时赶到狠狠教训了那几个小混混,说不得这位赵王殿下还要吃点儿苦头呢。
自此以后,廉用再也不敢由着这位赵王殿下,也顾不得路途疲累,以圣旨紧急为由,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赴衡阳。
好不容易无风无浪到达衡阳城,廉用就立即准备去文府宣旨。裴世沐却并没有兴趣随廉用一行前往文府,而是穿着便衣在衡阳城四处闲逛,廉用觉得已经到了衡阳城,就没有再约束他的意思,只是多调派了一些飞骑军随身护卫。
裴世沐没有向导,却仍然兴致勃勃地在衡阳城大街小巷瞎转。一旁的飞骑军护卫暗地里却是叫苦不迭,衡阳城人流如织,护卫本来就很难,这位小爷偏又学什么微服私访,不让太多人跟着。导致这几个护卫一边悄悄地跟在后面瞪大眼睛四处查看,一边心惊胆战生怕出一点点差池。
整整一上午,这位赵王殿下微服私访硕果累累,共计驱逐两起斗殴事件,抓了三个企图行窃的窃贼扭送府衙,还差点儿大闹衡阳城楚馆。
回到驿站之后,裴世沐也觉得方才街上一行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收获,正在生闷气。想找个人来出气,恰好这时听到楚铭不合心意的推辞不就,心烦意乱之下斥责之声脱口而出。话说出之后才觉得不妥,父皇在临行之前就曾经告诫过自己,路上不可逞皇子威风。况且老尚书是朝中元老,又是南征功臣,就是父皇提起老尚书来都是十分看重,从无轻慢。
可话已然说出口,裴世沐年轻气盛拉不下面子,只得伫立在那里,脸色有些涨红。
文知庸和楚铭忙躬身见过赵王殿下,裴世沐正有些不自在,连忙让二人不必多礼。
文知庸自然是不会对这个圣上颇为喜爱的皇子心生芥蒂,楚铭也当作是小孩子的叛逆,没有放在心上。
文知庸和廉用在过江之前还有事相商,就向裴世沐知会一声另择别间议事,只留下裴世沐和楚铭在此。
二人良久无话,楚铭觉得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正在思索这位皇子殿下可能对什么话题感兴趣,自己只要随声附和就好,不要无端得罪了他。
正在这时,裴世沐突然道:“你就是老尚书新收的关门弟子楚铭?”
楚铭诧异地点点头,没想到远在京师洛阳的赵王殿下也听说过自己的名字,难道自己真的已经名满昭武了,楚铭摇摇头,将这个想法逐之脑后。
裴世沐看楚铭一脸恭谨模样,不禁有些无趣,当下怀疑地看着楚铭:“《白马篇》真是你在离水诗会所作?”
裴世沐八岁在弘文馆就学,诸皇室兄弟姐妹皆比不得,父皇也称赞自己是天资聪颖。有一次却拿出一篇诗作来告诫自己不要小看天下人,裴世沐少年心性,自是有些不服,费尽辛苦才查明诗作源处。此次随钦差离京,也有见识一下这无名氏真面目之意。
楚铭这才有些恍然,自己在离水诗会上受方文远所激写下《白马篇》,不过却未曾附上姓名,是以离水诗会过后,不少人都在猜测写出这《白马篇》的无名氏到底姓甚名谁。能知道是自己所作的也唯有夫子一人了,毕竟离水诗会之上有如此丑字还敢大言不惭地献拙的也唯有楚铭一人了,看来是夫子给京城的奏报中提及了自己。
想到这里,楚铭有些心虚,不自然地回道:“偶得之作,偶得之作。”面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撒谎,楚铭还是有些脸热。
裴世沐从小长在深宫,为博父皇喜爱,早就见惯了各人脸色。见楚铭脸色不对,忙开口道:“临行前父皇常告诫我,天下英才辈出,出京之后切不可妄自尊大,要以常学之心待人。小王时刻谨记父皇教诲,今日能得见楚兄大才,实是有幸。小王对楚兄大作心仪已久,还望楚兄能不吝笔墨,回京之后父皇看到楚兄大作才能鉴明小王所言非虚啊。”
楚铭见这位赵王殿下言语间步步为营,一副楚铭不就范誓不罢休的样子,心下也有些发憷。暗自想着,果然是皇室子弟,长自重门宫禁,就连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是心思幽微,不是易与之辈。
楚铭也怕他再出其他什么幺蛾子,略作谦逊之后赶紧答应下来。于是取来驿站中笔墨纸砚,将离水之作誊抄一遍递给裴世沐。
裴世沐接过楚铭誊抄的诗作一看,一口茶差点没有喷出来,想来是心急之下茶水进了气管,咳个不停。楚铭忙上前小心地拍打裴世沐后背。过了好一会儿,裴世沐才缓过来不再咳嗽,拿着被自己喷湿的诗作,裴世沐毫无形象地开心大笑起来,这时的赵王殿下看起来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普通小孩子。
楚铭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嘲笑,也显得有些羞恼,拉下脸不再说话。待裴世沐好不容易止住笑,小心地吹干纸上溅到的水渍,折好放到衣襟里,准备回去给父皇看一看,让他也乐上一乐。看到楚铭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对楚铭的些许敌意竟是不翼而飞,觉得这个文采一流,写字不入流的老尚书弟子实在是比廉用他们有趣地多,而且他还敢给自己脸色看,裴世沐觉得新奇不已。
“好了,楚铭,不要生气了,回去之后我一定向父皇禀告,让他给你在弘文馆赏赐你个小官当当。”
楚铭见裴世沐一副用当官来补偿刚才嘲笑自己的样子,心里十分好笑,自己前后加起来近五十岁的灵魂和这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不过经过这一遭,楚铭对这个赵王殿下倒是观感好了不少。这位赵王殿下从小长在深宫,难免有些心机,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而且皇室规矩森严,只怕裴世沐也没有什么童年的快乐可言。想到这里,楚铭对这位赵王殿下竟生出一些可怜来,脸上也缓和下来,不再板脸相向。
楚铭有意亲近这位赵王殿下,于是将后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作故事来讲,裴世沐从来没有听说过楚铭口中的新奇玩意儿,渐渐地听得入了神。
这时,文知庸和廉用谈完事情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二人面色各有不同。廉用是觉得诧异,短短一盏茶功夫,楚铭就和这位难伺候的赵王殿下变得有说有笑的,心里感叹果然是老尚书的弟子,有些门道。文知庸则是有些忧虑,他自然是相信楚铭不是借机讨好赵王,不过过多地接触皇子对于仕途未必是件好事。文知庸深深明白帝王无家事的道理,因此对于皇上众位皇子,文知庸向来是持中立态度,不偏不倚,就连对年纪最小的赵王也是如此。之前圣上就曾经试探,想要赵王拜入文知庸门下,也被文知庸婉言拒绝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以后再找个机会告诫楚铭一番。
廉用禀告裴世沐一声,吩咐属下准备船只,当即决定赶往江南行营。为了安全起见,裴世沐还是混在随行人员之中,楚铭也换上了随从衣物,和宣旨一行赶赴河岸,准备乘船前往江南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