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楚铭正在刺史府忙着筹算要用多少舟力才能在时限之内将山南道北面各道运来的物资悉数运往汉江南岸,这些粮食、军械还有一些要在前线制造组装的攻城器械和材料。几天下来,楚铭对于昭武国在书面上的军事倒是了解了不少,中原大地自皇、帝以来就一直是分分合合,每次分合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场比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而战场上的各种杀人利器更是层出不穷。昭武都城洛阳城内就专门有一个研制新型军械的地方,类似于衡阳卫将军府的军器坊,只是规模要大得多,而且研制的军械往往威力十足,能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北方戎族一直不敢大举入侵昭武,一部分原因也是昭武军装备精良,北戎铁骑虽然来去如风,但还是难以取得压倒性优势。
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军械,楚铭也不禁赞叹起古人的创造力来。战争是科技的催化剂,果然不错,这句话就是放在后世也是如此。这些军械之中,有攻城用的架在攻城车上长达六米的攻城锤,需要数十人接近一个小队的兵力才能摧动一台攻城车,还有巨型投石机、楼车等等。更不用说那以十万计数的箭矢,成捆的兵器。楚铭不禁怀疑就是将离水及汉江沿岸所有船只都调来,能不能将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在十天之内运过汉江都是一个问题。
楚铭打了个哈欠,强忍住伸个懒腰的冲动。看了看幕府里其余三人,崔积懔也是被这些文书搞得有些头大,搁下毛笔,呷了口茶歇息歇息,闲聊起来。崔积懔神神秘秘地说道:“几位听说了没有,今天早上,洛阳来的钦差已经到了衡阳城?”
于狁不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早上刺史府上下都传开了,据说是给老尚书封赏的,连驿站都没进就直接去了文府。”
崔积懔被于狁的口气堵得有点儿下不来台,一旁的黄仁安怕二人又吵起来,赶紧插了一句:“不知圣上无缘无故为何要封赏老尚书啊,如今江南行营新立下大功,正应该论功行赏江南众将士啊?”
崔积懔看来是知道其中内情,见于狁不答,自觉占了上风,神秘一笑道:“黄老有所不知,江南行营固然是要论功行赏,不过若说首功,恐怕就非这位去朝四年、蛰伏衡阳的老尚书莫属了。”
于狁、黄仁安到底是做了长时间的刺史府幕僚,对这些秘闻暗情颇为敏感,楚铭还未明白崔积懔其中之意时,二人就已经有些恍然大悟。
于狁也顾不得平日里与崔积懔素有嫌隙,追问道:“难道老尚书被贬为平民,寓居衡阳是早就计划好的?”
崔积懔得意地点点头,这些东西也是自家族叔,刺史府别驾崔中化私下里告诉他的。
接下来几人三言两语猜测之下竟然将整个计划大致猜出个轮廓来,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有四人,当今圣上,老尚书,节度使大人,镇国大将军,或许还有刺史高大人,而这几人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居中调度的老尚书,如今看来,自老尚书去朝之日起,这个南征计划就正式开始实施了。
对于这个有些耸人听闻的南下计划,竟然能够足足瞒了朝中上下四年之久,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四年之中,即使一个小小的环节出了问题,就有可能导致消息泄露,南征姜郑便不可能取得今日之功。为掩人耳目,老尚书去朝实为画龙点睛之笔啊。在座几人都有些感叹,楚铭更是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夫子平日里和蔼亲切,竟然完全看不出参与到如此惊天计划之中。
不过夫子毕竟还是夫子,楚铭既然得知夫子受钦差封赏一事,总要上门恭贺一番,以尽一个弟子的心意。
楚铭买了些贺礼,趁着晌午休息时间就往文府走去,路上还在想夫子有时略显怪异的举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幸而文府里刺史府并不算远,楚铭很快到了文府门前。
文府门前是一片热闹,各色人等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看来都是消息灵通之人赶来给老大人道贺来的。文诗雅也在门口,脸上兴高采烈,正指挥着一众同样满脸喜色的下人正在府前大门上布置红绸,想来这也是小丫头自作主张想出来的一出,夫子是断然不会如此张扬的。
文诗雅最近整天往楚铭家里缠着李若蓝,爱屋及乌之下,连带着对楚铭也不再那么讨厌了。一转头看到楚铭,小丫头几步小跑过来,拉着楚铭让他看看红绸摆放的位置是不是偏了。楚铭无法,只得又上前帮忙将红绸布置妥当,这才进了文府大门。
文知庸正在忙着应付道贺诸人,看到楚铭过来,来不及招呼,就让文安先知会楚铭一声,让楚铭在一旁歇息等着,一会儿还有话对楚铭说。
一直等到客人渐渐散尽,二人才来得及上前叙话。楚铭早就从一脸兴奋的文安口中得知今早钦差前来宣旨,夫子已经官复原职,礼部尚书并加封太子太保,赐金鱼袋,洛阳宅邸一处,择日还朝就职。
得知夫子即将远赴京城就职,楚铭心里有些怅然自失,尽管自己入夫子门下并无多长时间,但楚铭心里并不仅仅把夫子当做是自己的老师,而是一直当做长辈来看待。如今夫子一走,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位亲人。楚铭按捺住心中情绪,上前向夫子道贺。
文知庸倒是对这些赏赐不甚看重,四年心血终究没有白费,初战功成,自己也要赶赴圣上身边继续筹划南征大事。看着这个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收下的关门弟子,文知庸也有些感慨,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楚铭没有了自己的庇护还能不能在衡阳官场顺当地走下去,还是趁自己在的时候多给他铺些路吧。
想到这里,文知庸说道:“平之,你也知道钦差来宣旨的事情了?”
楚铭就将幕府中几人的对话告诉了文知庸。
文知庸闻言笑道:“呵呵,幕府里那几人倒也算机灵,只是他们在官场污浊中浸淫太久,暮沉之气太重,恐怕日后难成大器。平之,你可要记得不要学他们那般,被官场污秽之气所浸染啊!”
语气颇为严肃,楚铭这才感受到夫子作为朝廷正三品礼部尚书的威严气度
文知庸见楚铭有些气短,开口提点道:“平之,今后若要真正踏入官场,虽说每每要三思而行,但万万不可折了自身锐气。一会儿我即将去驿站和钦差一行去江南行营一趟,你和我一同过去。至于刺史府中差事你不用担心,我遣文安去刺史府一趟,向高刺史告个假,想必高刺史会给老夫一个薄面。”
楚铭听夫子要自己跟随他一同去驿站,显然是在提携自己。文知庸作为文坛领袖,如今的礼部尚书,能够不避嫌地对楚铭多加提携,让楚铭心里颇为感激,只好重重的点点头。
文安去刺史府告过假之后,楚铭就跟着文知庸去了驿站,钦差一行下榻之所。一般说来,钦差下地方宣旨,地方官员都会择一处上好院落作为钦差一行暂时住所。不过此次例外,宣旨一行拒绝了刺史府安排的住所,选择住进了驿站。
楚铭见到宣旨的钦差时,着实吓了一跳。本来楚铭来之前还想能见一见传说中的太监,还颇为兴奋,路上还把太监的形象在心里仔细地温习了一遍,兰花指,尖嗓音,一副人妖模样。可真正听到夫子称呼面前的中年官宦模样的男人为“廉内侍”时,楚铭觉得这个廉内侍完全颠覆了自己脑海中宦官的形象。
不是其他,眼前这个廉内侍剑眉星目,敦厚有礼,开口更是温润清朗,引经据典,要不是一身内侍省官服,活脱脱一副经纶大家模样,楚铭觉得这人即使放在后世也绝对是明星级男人。文知庸向楚铭介绍了廉内侍,原来这个廉内侍名为廉用,正是内侍省四名从四品内侍之一,朝廷派从四品内侍来此宣旨,显然对此事十分重视。楚铭忙上前见礼,心中不敢对廉用再有丝毫小觑。
廉用定眼看了楚铭一阵,眼中惊奇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哈哈一笑,温和道:“原来是尚书大人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前程远大啊!来,这枚玉佩随我多年,今日就赠与你当做见面礼吧。”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楚铭。
楚铭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这位内侍大人初一见面就赠送如此大礼,楚铭不敢接受,忙看向一旁的文知庸。
文知庸也有些错愕廉用如此举动,替楚铭推辞道:“既然此玉佩廉内侍佩戴多年,想来是心爱之物,平之恐怕受之不起啊,还望廉内侍收回。”
廉用一脸不容拒绝,道:“我平时甚少离京,今日与尚书大人令徒甫一见面就莫名生出一股亲切感,想来是与令徒有缘,还请尚书大人和小郎君莫要拒绝,放心收下便是。”
这廉用是圣上身边极为信任之人,不然圣上也不可能派他来此宣旨,这位内侍大人既然对楚铭有好感,他日若能在圣上面前替楚铭美言两句,实在比自己自卖自夸可要强上许多。文知庸见廉用坚持,也就不再婉拒,示意楚铭将玉佩收下。
楚铭正要躬身接过,这位内侍大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童音,“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一块玉佩而已,何须如此拖泥带水,推辞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