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楼船上的文诗雅也被诗会中气氛所感染,有些期待祖父会出什么样的题目,紧紧抓住李若蓝的手,心里有些后悔,若是知道祖父会出题,自己早在吃饭的时候就提前问他了。
就在众人紧张期盼之际,文知庸终于将题目写完,旁边小厮接过,展开给众人看,白纸黑字赫然两个大字“家、国”。
文知庸扫了一眼厅中众学子,能上这中央楼船的士子要么是衡阳官宦子弟,要么就是豪门大族子弟,这些人即使进士不第,也总会有门路做官。文知庸浸淫官场近三十年,对这些世家大族力量自然是了若指掌。这些世家子弟很大一部分在二三十年后都会成为昭武国官场中坚力量的一部分,所以文知庸想要借此机会告诫众人一番。
“衡阳城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就是文采荟萃之地,我自衡阳避居经年,感触尤甚。文风昌盛,年轻一辈更是有几人分外出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文知庸先是说了一番客套话,转而又道:“遥想昔年太祖创立昭武国祚,魏朝余孽、各路豪强皆在太祖剑下灰飞烟灭。自太祖立国以来,我昭武英主不断,良臣佳将如过江之鲫。今日在座诸位学子以后必定有人鱼跃龙门、入朝为官,老朽只盼诸位飞黄腾达之际,不要忘了君臣本分,社稷黎民。心中谨记为圣上分忧,为黎民做主。此题就以‘家国’为题,为国贺,为家贺。”
厅中众人都被文知庸郑重警诫的话弄得有些哑语,唯有刺史高忱振衣而起,喝道:“好!老尚书处江湖之远仍不忘忧国忧民,实在是我辈楷模。来,为老尚书‘家国之贺’,诸位举杯!”
有了刺史大人带头,众人齐齐举杯,气氛又重新热闹起来。厅中大小官僚纷纷赞叹老尚书心怀天下,有古仁人济世之风。
文知庸举杯之后,淡淡一笑不再多说,随即坐下等待离水之上诸位士子的佳作。
而离水之上众学子看到题目,都是有些皱眉。本来是中秋佳节,众人准备地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秋水伊人之类的吴侬软语,这家国之题显然不在大家准备之列。听到是老尚书所出题目,众人都有些发憷,恐怕这一关不太好过,不知衡阳士子能否出得佳作。方文远听到题目也是一阵郁闷,想遍了父亲给自己准备的几首诗也没有切合题目的,不禁有些气馁,看到赵西华也是眉头紧皱,这才好受一些。
赵西华虽然也是冥思苦想难觅佳作,不过自己已经有一首得席,也就不再强求此题再有所得。看到旁边楚铭一直神色淡然一副浑不在意模样,不由好奇道:“不知兄台就学于哪座书院,为何如此洒然,莫非是另有门路,不在意这刺史府举荐的机会?”
楚铭觉得这赵西华与人为善,倒是可以深交的一个人,见对方误会,开口解释道:“在下如今在刺史府谋了个微末之职,就不必献丑了。”
对面方文远见楚铭与赵西华亲近,恶其胥余,出言讽刺道:“这位兄台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深浅。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兄台大作入得老尚书法眼,岂不是有机会一飞冲天,也就不必整日沉埋于案牍之中苦无出头之日。”方文远听到楚铭在刺史府任职,只以为是文书一类的小吏,也不甚在意。
楚铭听到方文远的讽刺,不禁起了玩闹之心,正色答道:“方兄所言甚是,那在下就依方兄所言献丑一番,或许真能鱼跃龙门,那到时还要谢谢方兄的提醒。”说罢拿起纸笔,转手挥就一篇交给信船上人。赵西华只看到楚铭开头写得几个字,就不忍再往下看,等到楚铭将纸张递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恭维之词,半天才吭哧道:“楚兄字体还真是,真是别致啊!”
楚铭老脸一红,这书法是硬伤啊!
方文远看到楚铭竟然真的听自己话写了首诗,有些发愣,不知他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在装傻充愣。
乌篷船中众人苦思无果,都是愁肠满肚,最后也只传出了楚铭的这一张。
一艘黑色大船中,崔中道却是超然物外一副淡定模样,周围一些认识崔中道的人纷纷猜测崔中道难道又有什么佳作才如此笃定。
文诗雅看到一张张纸片从离水之上一一传到楼船之中,悄声问李若蓝:“师兄怎么说也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怎么这般没用,一席都没有得?”
见李若蓝转过头瞥了她一眼,忙改口道:“嗯,师兄一定是准备在最后一举夺魁。”
其实李若蓝心里也期盼楚铭能够在这诗会之上崭露头角的,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奢想,楚铭自从受伤之后,以前的那些诗词文章忘得干干净净,还有那一手“蚯蚓”书,恐怕楚铭自己也没有勇气拿出来献丑吧,不过想归想,但小小心思里总是盼望有奇迹出现的。
堂上众位评判大人拿着衡阳学子呈上来的这诸多诗作,来回传阅。却忽然见经学博士李邑拿着一张纸翻来覆去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堂下众人都是一阵疑惑,诗作或好或是不好,何必如此作态?眼见李邑将犹豫不决的诗作递给文知庸,文知庸接过一看,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和李邑低语几句,李邑点点头,站起来准备宣布结果。
“出身汉家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离水书院卫鄄可得一席。”这卫鄄是衡阳城近几年声名颇盛的年轻俊杰,他能占得一席,众人都点头认可。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崔府崔中道,再得一席。”众人皆有些哗然,之前一题,这崔中道已经占得一席,没想到这一题又是抢得一席,果然是文采出众。前后两题风格完全不同,一般人能擅长一种意境算是难得,这崔中道能够兼得两种,书香世家果然是不同凡响。
说完了这两首,李邑顿了顿,才道:“这最后一篇,名为《白马篇》,各位大家有些争议。诗作写得是极好的,只是这个字差了一些,也没有落款,经过商议之后,决定《白马篇》得最后一席。不过劝诫这位无名氏,学子嘛,字还是要练好的。”堂中众人都有些骚动,不知道什么样的诗作能引起诸位大人如此争议。
李若蓝却忽然有种感觉,这无名氏也许就是楚铭。
李邑也不再吊大家胃口,展卷念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hu,四声)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北戎,左顾凌南蛮。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堂下众人听着李邑的声音,仿佛见到一个身骑白马,慷慨赴国难的英雄少年,曲折动人,扣人心弦,听来都有些心神激荡。风格雄放,语言精美,称得上是情调兼胜,果然是好诗。
待到众人平静下来,李邑正要宣布诗会继续,忽然周围传来一阵骚动,灯光映照下,楼船四周的大小船只上人影闪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众人正有些疑惑,忽然有人伸手一指,大声喊道:“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惊呆了,离水上游突然出现点点灯光,开始只是一点两点,到后来千百点逐渐涌现出来。离水诗会规模虽然前所未有的庞大,足足有近百艘船,但和远处的光点比起来颇有不足。在楼船之上看得更为清楚,那分明是一艘艘五牙大舰,周围是大量艨艟斗舰,大小舰只加起来估计不下千余。这些舰只迅速列好队形,齐齐消失在离水上游。离水是汉江分支而来,汉江则是南郑和昭武的边境分界线,这些船舰去那里想干什么?
就在众人疑惑之极,刺史高忱起身宣布:“离水诗会到此为止,府衙中秋沐假结束。明日开始,刺史府一众官员不论大小,皆要到刺史府点卯。”接着又看了堂中众人一眼,深深道:“国家多事之秋,诸君共勉吧。”说完刺史高忱和文知庸一起乘小舟离开了诗会,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乾安七年八月十五日,正值中秋佳节,镇国大将军邱靖趁中秋节郑军疏于防备,遣前锋将军魏无涯率三千虎狼骑突袭南郑,夺取南郑黔中道重镇涪州,随后邱靖率领衡阳镇军镇南军和汉江水军共计大军五万余驰援魏无涯。南郑猝不及防之下连失播州、黔州、辰州三城,南郑残余军队不得不退守毫州以待援军。毫州是南郑西半部的最重要的支点,一旦毫州有失,则南郑整个西半部十数州都将落入昭武手中,而一旦南郑失去整个西部的屏障,昭武就能毫无顾忌地从东、南两个方向合击南郑,到时候南郑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邱靖率大军将毫州团团围住,一边日夜攻城,一边等待朝廷后续大军。至此,昭武国筹划多年的南征计划终于取得第一步的成功。
昭武乾安七年,中秋佳节,魏无涯突袭南郑,战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