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铭回到家之后,李若蓝已经快做好饭了,屋子里摆着将各式准备好的贡品,一盘盘,一碟碟,码放得整整齐齐。
看到楚铭回来,李若蓝擦擦额头的汗珠,开口道:“先去洗把脸,饭马上就好了。”
等两人吃完晚饭,月亮已经上来了,楚铭帮着李若蓝将这些盛放贡品的盘碟一一放在院子里备好的案几上,案几正对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又摆上香炉、红烛,李若蓝拿出酒杯酒壶,倒上沽来的美酒,李若蓝看了看大概齐了,就从灶间取出一张草席,铺在贡桌前。
之后的事情李若蓝就交给了楚铭,毕竟楚铭才是楚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楚铭在李若蓝的指点下点燃蜡烛,起了三支香插在香炉中。随即楚铭端起酒杯,躬身退到草席上,三拜之后洒于案前。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祷月仪式了,楚铭在前,李若蓝跟在侧后双双向着月亮方向跪拜月神。
楚铭望着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中感慨良多。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些时日了,自己在这段日子里虽说不是过得惊天动地,倒也有滋有味,自己已经逐渐融入到这个世界了。这里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好友,良师,同僚,等等等等,而原来的一切,没有了思念的土壤,在记忆中已经渐渐模糊。楚铭现在只希望这种写字用毛笔、晚上点油灯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继续下去,直到自己在这里慢慢老去。
后面的李若蓝双手合十,也在心里诚心祷告。希望自己前面的这个男人来年能够步步高升,成家立业,将楚家的香火传继下去。
拜完月神,楚铭和李若蓝话着家常,不过一直都是李若蓝在说。楚铭觉得以前那个冷若冰霜的李若蓝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有唠叨倾向的李若蓝。相比之下,楚铭还是更喜欢后一个,听李若蓝在不停絮叨着家里的余钱、以后的开销,甚至于过年要买什么新衣裳都计划好了。楚铭不愿意打断她,也不插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就在李若蓝即将展望到楚铭成亲的筹算时,文诗雅忽然闯了进来,看到李若蓝高兴地道:“嫂子,我来了。”
李若蓝见到是小雅来了,恋恋不舍地收住话头。转过头来对文诗雅亲切道:“小雅来了,快过来歇一歇,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小心着凉。”见到文诗雅,李若蓝就不再理会楚铭了,掏出手绢给小丫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文诗雅也乖乖地坐在一旁任李若蓝摆布。
“嫂子,诗会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小丫头抬着小脑袋一脸孺慕道。
李若蓝点点头,于是吹灭蜡烛,关好院门,三人带着文诗雅的小家仆挑着灯笼一起向城外走去。
大街上已经是人潮涌动,小孩子们穿梭其间,自得其乐;一众大人有的留连瓦肆酒坊,有的在舞榭楼台恋栈不去,今夜的衡阳城到处是歌舞升平,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由于中秋节举办的离水诗会,因此刺史府特意下令南城门彻夜不关,只是增派了守卫兵士以防有变。几人跟随着出城的人流一起,从南门出了衡阳城。城外更为壮观,官道之上,三五成群,到处是提着灯笼去参加离水诗会的人群,不时有几辆豪华马车挂着风灯间或其中。万千灯笼的微光汇成一条闪亮的河流,沿着官道一直延伸到离水岸边。
离水岸边此时已经挤满了等待上船的人,水上也停了数不清的船只。有刺史府的官员正在按凭证分类将一众人等分别请上大中小船,每满一艘,就吩咐船家划至河中。远远望去,离水中央已经聚集了不少船只,其中尤以一条高大楼船最为耀目,浑身上下灯火通明,仿佛平地起来的一座高楼。
楚铭和小家仆分别将凭证递过去,旋即有一条小船划过来,将其他三人接走划向水中央,只剩下楚铭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乌篷船。临别之际,李若蓝还歉意地笑笑,小丫头就直接留给楚铭一个后脑勺。
随着众人一一上船,楚铭站在乌篷船头,看离水之上点点灯光,几百艘总是有的,这些船只或大或小,四角都是挂起风灯黑夜中熠熠闪耀,在这离水之上汇聚成一汪银色池塘,几可与空中月光相媲美。
楚铭转入舱中,几个儒雅风流的士子正在谈笑风生,议古论今,神色间颇为亲密,看来是一同过来的。看到没有认识的人,楚铭也就在一角坐下,听几位士子的高谈阔论。
月上中天之际,船队中央的楼船突然响起了几声梆子声响,众人皆是神情振奋,离水诗会就这么华丽丽地开始了。
中央楼船之上,文诗雅和李若蓝坐在女眷一列,看刺史大人首先勉励了一众学子,随即宣布凡文采出众得到诸位文坛宿老认可的学子,皆有机会得朝廷举荐为官。此言一出,迅速被传到大小船只,众皆哗然,纷纷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希冀得到楼船之上各位大人的青睐,从此青云直上。
楚铭所在船中众人也是群情振奋,坐在楚铭旁边一位借着灯光看书的士子看一旁的楚铭默然不语,以为楚铭是担心诗词文章入不得众位大人法眼,于是好心宽慰道:“这位兄台不必忧心,今日有老尚书坐镇,老尚书眼光高绝,只怕没有几人能过得老尚书那一关,能得一句勉励之词就已经足够了。”
不料这句话却犯了众怒,一位正自高谈阔论的年轻士子轻蔑道:“赵西华,你自己文章难以拿出手,可不要推己及人小瞧了天下人。”其余众人也是面露不屑之色。
赵西华听到年轻士子的讽刺,脸色有些涨红,怒道:“方文远,平日里不和你计较,你不要欺人太甚。”看来二人是有些旧怨。
方文远也许是顾忌到其他,也没有继续挑衅,只是轻蔑地笑笑,转过头不再搭理赵西华。
赵西华对着楚铭勉强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看书。
楼船之上刺史高忱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的效果,继续道:“那就不要让诸位士子久等,请各位大人开始出题吧。”说完回到座位不再说话。
经学博士李邑负责此次诗会,李邑年轻时也曾向文知庸问过诗词之道,因此先向文知庸躬身行了一礼,请厅中文坛名声最盛的文知庸先出题。
文知庸推辞道:“李经学身为衡阳经学博士,衡阳所有书院学子可谓都是李经学弟子,因此这第一题非经学先出不可。”
李邑见文知庸坚辞不就,也不再过多推让,随即沉吟一番开口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又是在这离水之上举行这文坛盛事,月在水中,水在月下,水月相映成趣,众学子就以这水月为题,赋诗一首呈递上来给各位大人品鉴。”
于是各传信小船迅速来回穿梭,将水月一题传晓于各个学子。
大小船中有意一展才华的士子或皱眉深思,或提笔疾书,众生百态,各有不同。
楚铭船中赵西华和方文远思索一番,也各自提笔写了一首交给在水上来回穿梭的信船。
随着时间过去,一首首诗词被传到楼船之上,厅中众位文坛耆老相互传阅,不时低声讨论一番,最终几人挑选出来几张,由李经学来宣布结果。
楼船上众人也有些紧张,尤其是一些女眷,眼冒桃花,仿佛准备挑选夫君一样。各个信船也是紧贴楼船,船上信使支起耳朵,想要第一个将第一题的结果公布出去。
李邑轻咳一声,道:“第一题以水月为题,经过各位大人协商,现挑选出来较为出色的三首,其余学子也不必气馁,接下来还有机会。”
看了一眼厅中众人,缓缓念道:“侯门一入似海深,欲讯卿卿问鬼神。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前三句行文普通,最后一句峰回路转,画龙点睛,实在精妙。虽然与中秋水月有些偏差,但仍不失为一手好诗。衡阳书院方文远可得一席。”
话音刚落,厅中众人纷纷打听这方文远是何许人也,周围信船听得一首,纷纷遥相呼告。楚铭船中方文远听到自己的诗被选中,得意洋洋地看了赵西华一眼,心里有些庆幸父亲给自己准备得充分。
待众人都安静下来,李邑继续念道:“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此诗以春喻秋,泠泠秋日竟满是春日气息,让人怀念不已。同是衡阳书院赵西华当占一席。”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阵骚乱,许多女眷都不禁在低吟“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两句,神情俏然。待到信船将第二首传出,赵西华自然是兴奋异常,楚铭在旁边也笑着向他道贺,只有对面方文远脸色有些阴沉,方才被选中的喜悦也消失不见。
李邑静了一会儿,谁都知道这最后一首才是此题压轴的一席,都屏住呼吸等待下文。李邑等船上气氛完全起来了,才一字一句道:“最后一席,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顿了顿才感叹道:“月明此夜,风景当年,抚今追昔者不能外此。崔府崔中道当得此题首席。”
厅中其他几位大人连连点头,就连文知庸对这首诗也是赞不绝口。其余人等只觉诗写得极好,可不知好在何处,只是口中不停吟诵,想要找到些其中的感觉。
“首席崔府崔中道。”
信船四下穿梭,将夺得首席的诗传于各学子,楚铭听到是公子哥儿夺了头名,不禁会心一笑,公子哥儿果然有两下子。
第一题结束,李邑于是请文知庸出下一题,文知庸也不再推辞,提笔写下第二题的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