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云雨收起,天色放晴。李若蓝早早地去了绣庄,楚铭在家写了几张字后,仍觉得奇丑无比,有如爬行,不禁有些沮丧,看来这字真的不是一时一日能够练好的啊。
正准备先去秦汉堂候着,文安忽然跑过来说是夫子有请,让楚铭务必快去刺史府一趟,看情形还颇为紧急。楚铭不明所以,只得和文安一起赶往刺史府。
还没走到升平坊,楚铭就隐隐发现不对,街上路人行色匆匆,两侧商铺也是大门紧闭,负责巡城的守备军士竟有些惊惶之色,城中一派肃杀凄凉景象。而前日随处可见的灾民不知为何少了许多,只在狭陌陋巷深处若隐若现有几处身影。
看样子出大事了,楚铭加紧脚步,赶往刺史府。到了刺史府,自有守备兵士通传,楚铭跟随刺史府小厮来到议事厅,只见议事厅内已经坐满了刺史府各级官员。正当中一人长须髯髯,身着四品绯袍,想必就是衡阳刺史高忱了。夫子文知庸坐在高忱一侧,刺史府别驾崔中化也赫然在列,厅中众人神情郑重,想是有什么颇为棘手之事。
见到楚铭进来,厅中众人皆用目光打量着楚铭。楚铭泰然自若,从容不迫地向众人打了个喏,道:“楚铭见过各位大人。”
高忱见楚铭面对众人的审视,仍能泰然处之,心中暗叹文老尚书果有识人之明,就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非寻常之人所能及也。
高忱转头笑道:“老尚书,这就是您老的关门弟子吧,年纪轻轻竟然能写出如此恢宏巨著,更难得心志坚定,果然有大将之风。各位,秦汉堂楚三国就是眼前这位小郎君,老尚书的高徒。”
堂下众人有人微露诧异,有人面现不屑。
文知庸捋了捋胡须,笑道:“平之毕竟年幼,阅历不足,还望诸位能够多多提点。”众人连口称是,“平之,我已将你所提救灾方略呈给刺史大人,高大人对你是赞不绝口,如今灾情反复,事急从权,老夫也只得举贤不避亲了。”
顿了顿道:“我已荐举你为刺史府幕僚,高大人也已然允了此事。从今日起,你就协助刺史府署理水灾一事,不懂之处要多多向各位大人请教。”
楚铭知道这是夫子借救灾之机为自己张目,不过一切还要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折服众人,夫子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展现才华的机会。当下也并不慌张,朗声答道:“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协助各位大人。”
“各位,平之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多多海涵。老朽先走一步,就不打扰各位议事了。”
众人纷纷道:“老尚书好走。”
待送走文知庸,高忱摆摆手道:“楚铭,你暂且在侧旁听,诸位,我们继续议事。”
楚铭躬身闪到一旁,只见高忱神情一肃,道:“现在大家都到齐了,路司马,你先给在座诸位说明一下如今情形。”
厅下一位身着浅绯官服的中年官员走了出来,正是刺史府司马路平,路平施了一礼,道:“自前日部分灾民涌入城中,已经造成衡阳城治安不稳,不过幸得刺史府调度得力,城内迅速平静下来。出现问题的是城外,昨天下午,就在刺史府商议救灾事宜的时候,城外灾民突然群情激奋,趁守备松懈,竟然想聚众冲击城门。由于守备军大部被抽调,镇南军驻于城外援之不及,城门守备兵力不足??????”
说道这里,路平看了一眼刺史高忱,高忱好像没有看到路平的目光,丝毫没有反应。
路平继续道:“险些酿成大祸,幸亏尤统领率齐王府护卫骑兵及时赶到,杀人立威,制止了骚乱,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冲突。不过颇为蹊跷的是,冲突停止后,就陆续有灾民离开衡阳城,等到今早城头兵士发现,灾民已经散去近半。后经过刺史府查访沿路踪迹,判断灾民应该是遁入大围山之中。
另外刺史府还发现有人在暗中组织灾民,之前的骚乱也是部分灾民受到蛊惑,认为官府不让灾民进城是不管灾民死活。看来是这些人看到骚乱不成,于是裹挟灾民离开,只是不知他们裹挟这些灾民何用?”
灾民携家带口,无衣无食,就是无数张等着吃饭的嘴,若不是居心叵测,谁会裹挟灾民进山?路平嘴上说不知,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蛊惑、裹挟灾民进山定然是有人图谋不轨。不过灾民骚乱,虽说有人蛊惑,究其原因还是刺史府办事拖沓,事涉救灾大事竟然到第二天还商议未定,灾民得不到及时安抚。若真要追究起来,刺史府难逃其责,因此在座刺史府众人都装作无知,谁也不愿多生事端。
待路平说完,高忱目光严厉地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道:“诸位,现已查明,溃坝当夜,负责溃坝河段的里正渎于职守,竟然不顾护堤重任跑去和妇人私会,一众河工无人监督纷纷怠工,偌长河段竟无人看守。以致洪水决堤,连示警都未来得及发出,待到洪水冲入城廓,为时已晚。”
“乡间里正本应是德高望重之人,而今竟然出现如此败类,高某已经奏请刑部,判处凌迟,秋后问斩。”
“诸位,灾情一再反复,我刺史府难逃其责。今日高某丑话在前,若还有人行事推三阻四,莫怪高某不讲往日情面,前面里正就是榜样。”
说罢脸色转缓,道:“各位也不必太过忧心,虽说现今府库空虚,不过本刺史已经将灾情上报朝廷,不日将有大批粮食运往离水两岸,到时灾情必然缓解。不过粮草筹备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就要仰仗刺史府诸位多多费心了。”
“崔别驾、路司马,救灾之事就交与你二人全权处理,有未决之事再来请示于我。”说完又转头对楚铭笑道:“平之初来咋到,就先跟着其他几位先生熟悉熟悉刺史府各职司。”
楚铭点头称是。
说完高忱就令各人分职其事,自从议事厅转入后堂不提。
议事厅众人各自散开,唯有别驾崔中化离开之际扫了楚铭一眼,楚铭心知肚明,恐怕今后在刺史府要多多和这位别驾大人打交道了。
司马路平待楚铭很是冷淡,将楚铭交给司户参军曹可之后就离开了,这位曹参军对楚铭却是相当热情,领着楚铭先去认识一下其他几位刺史府幕僚。
刺史府幕僚本有三人,崔积懔,于狁还有黄仁安,和楚铭一样,三人皆是衡阳本地官员僚署举荐而来。不过三人之间向来有隙,于狁是高忱所荐,而崔积懔是今日一时未曾出现的刺史府长史顾周韦一力举荐,而剩下的黄仁安则是前任刺史所留,三人虽无正式职司,却隐隐是刺史府智囊,权力颇大。
曹可道:“来,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位少年才俊。楚铭,文尚书的关门弟子,经老尚书举荐任刺史府幕僚。三位千万不要看楚兄年纪不高,诸位可知大名鼎鼎的楚三国就是眼前这位楚铭楚平之?”
自古文人相轻,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一旦获得认可就大权在握的刺史府幕僚。曹可如此高调介绍楚铭,看似热情,实则是想引起三人嫉恨,包藏祸心。果然一听这话,三人面色都有些不豫。
于狁、黄仁安二人还客套一番,崔积懔就直接冷哼一声,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楚铭假装看不见崔积懔的不屑之色,拱手道:“三位皆是衡阳城才德之士,楚铭初来咋到,不懂之处甚多,以后自然还是以各位为尊,楚铭在三位之后打打下手就足矣。”
楚铭知道自己太过高调,于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三人听到楚铭如此识趣,脸色倒是放松了许多。倒是旁边曹可看到楚铭轻松就将三人敌意消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楚铭深知官场论资排辈已是常态,就算是后世的公务员,要是一个新人也是起初整天受气,关系的磨合总需要时间。所以楚铭心态很正,整整一下午都呆在幕僚署,一边学习三人如何办公,一边端茶倒水,将三人服侍的无微不至。果然,到了散衙之时,于狁、黄仁安二人已经能主动和楚铭说上几句话,只有崔积懔仍是一副别人欠账的脸色,楚铭也不去管他。
散衙之后,楚铭没有急于回家,而是先去了夫子那里。
见到夫子,将昨日的灾民骚乱及遁入大围山之事报与文知庸,文知庸道:“此事我已听闻,灾民异常遁走终究是一个隐患,只是现在衡阳守备兵力不足,难以抽出兵力进行搜山,还是等水灾过后再行定策吧。”
转而问道:“平之,今日议事可有所得?”
楚铭想了想答道:“无他,小心做人,埋头做事而已。”
文知庸笑道:“哈哈,好一个小心做人,埋头做事!有此八字,平之青云之路可见矣。”
楚铭也笑道:“不过眼下灾民数量骤减,中秋诗会的规模就不必很大了,夫子也可以略微省心了。”
文知庸意味深长地说道:“不,中秋诗会既然要办,就要办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要这衡阳城所有人都要知道,也要他们永远都忘不了这场文坛盛事。”
夫子不像是如此张扬之人啊,楚铭有些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