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他们为我出生入死,我便叫浣儿一一陪着他们回去见见家人,但此行危险万分,他们若是被别人认出来,是原先有大罪过的人,势必会被朝廷通缉捉拿。
也只好劳烦浣儿一一带着回去,确保万无一失。
此事要耽搁些日子,我和安姑姑只好在倾城阁里闲适着,未有大动静。
安姑姑一直是倾城阁的姑姑,三十有四,风韵犹存,正是动人。安姑姑从不提起她自个的名字,只管叫别人唤她安姑姑。
她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
听说她爱的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为了荣华富贵。
她竟也就成全了,自个开了倾城阁,许诺终身不再他嫁。
安姑姑知道我的身份,可还是收留了我和浣儿。浣儿离宫前瞧见了子期送我的簪子,偷偷带了出来。她说这簪子是姜家老夫人传给子期的,子期辗转送给了我。
但这簪子许多人都认得,尤其是那些大商户,甚至于是宫中的人,因此这簪子是绝不能再戴了。
我问过浣儿,她没有见过我娘亲留下的簪子,我自此也失了娘亲的簪子,伤心了几日。
这都是些前话了。
如今倾城阁里头,想看我一舞,若不定了好日子,若不是非富即贵,我已不轻易登台献舞。
今日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浣儿又不在,我便和安姑姑商量着今日一舞。
西景国与南桀不同,三年前新帝登基,年仅七岁,不过是个傀儡。西景国曾是最为强盛的帝国,声赫四国,无人敢与争锋。
但是,这辉煌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二十年来,西景的衰败人尽皆知。如今黄口小儿坐了皇帝,背后定有人操纵。
我也细微打听过朝里的事,但不大清楚。
泱泱大陆,除了西景的帝王,敢自称三皇五帝,又有哪一国敢?可如今的西景帝王,又怎么经得住皇帝二字。
我只知,今日观舞的人中,有一位大人来自朝堂之上。
是如今的摄政王,西琅寰。二十多年前,他还只是西景的寰王,平安帝的三公子。他认识娘亲,也同娘亲熟稔。
现今在西景故国终,许多与娘亲有关联的人,我都一一查过。
倒真有些故乡之感。
西琅寰有一子一女,我只知他的儿子名唤西锦之,是当初的太子以娘亲名中一字,为自己弟弟的儿子取了名。
当初的太子,公子琅慕。幼时常听娘亲提起,是她这一生的挚爱。娘亲时常用笔临摹,不断的写着公子琅慕的名,直叫爹爹心里犯酸。
不知为何,自打到了西景,我的心境心情便同之前大不相同,也时常怀缅幼时,怀念往昔。与时间无关,似乎我生来就应该属于西景。
我轻笑自己像老了一般,总是怀缅,自叹。轻羽舞衣,薄如蝉翼,柔比羽翼,披我身上,一时容光焕发。
外头堂子里坐满了人,上有雅席,下有独座,富商贵胄都挑了极好的地方坐着。
堂子里的也都不敢大声喧哗,生怕扰了哪位大人的雅兴。
堂子中央的玉石台,正是凤儿姑娘抚琴,一曲高山流水,颇为振奋人心。凤姑娘的琴艺,虽称不上顶绝的好,却也是上乘,频频引人回顾。
我轻轻撩开遮蔽的帘子,从楼上的阁子里朝下扫了几眼,安姑姑说,西琅寰本是要坐在楼上的阁子里的,却临时改了主意,做到了下头的独座上。
我转了几次眸,才瞧见右侧的西琅寰,同他一起坐着的是个年轻的男子,衣着朴素,但他本人着衣也极为简单,想来不想露了身份。
而倾城阁是什么地方,安姑姑又岂会不事先摸透座上的人,好做准备?
安姑姑移步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道:“时候差不多了,是不是要开始?”
我狡猾一笑,说:“不,你去下头说,若没有好的乐曲,今日我便没有心思一舞。”
“这…”安姑姑略有迟疑。
“你只管放心,没有人敢砸场子。”
“好,兮姑娘。”她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兮姑娘,不错,自入住西景,我仍唤兮字,一则即便是南桀宫中,知道我有一名唤楚兮的少之又少,他们只知我本名唤楚落眠。
二则,楚姓虽是南桀王族姓氏,但我并未透露自己的姓氏,只是让别人喊我作兮姑娘。何况如今是在西景,又怕些什么呢?
我瞧着安姑姑在下头说了几句话,立刻有人表不满之态。他们都是花了重金才筹得今日一席之位,而我偏偏又不肯登台。
果然,他们也都知晓今日有大人物来,不敢太过放肆,只是略表不满之态。
至于西琅寰一侧,均没有太大的动静,倒也不气不急。瞧他温文儒雅的样子,年轻时应是温润君子,不谙世事,可如今在朝堂上,也算是颇有势力。
相比那位真正掌控了如今小儿帝王的西琅胤,却是远远不够看的。
我眉眼还是有几分与娘亲相象的,虽说不会惹了什么大乱子,但西琅寰与娘亲相熟,我于西景刚刚落稳脚跟,不宜有大动静。
正要进了阁子里去,却听见堂子附近响起一阵箫声,婉转动人,期期艾艾。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和我的流白靓雪相契合。
一时听的我慌住了神。
他仍是一袭白衣,似浊浊不染立于世间,手持青阙玉萧,一时动人,步入堂中,至玉石台。
凤儿早已离去,如今的玉石台上,空留他一人吹箫。
大约两年前,在南桀行宫,我们见过一次,后来寥寥又见了几面,本以为今生再无相见的可能。可自从我到了西景,这个念头便萌生起来。
我打听过他,一年前他被封了西慕王,移进西京,他的贤明大盛,一时风靡西京城,也无故成了西琅胤的眼中钉。
暗中风起云涌。
西烽,渺渺烽火,何以解君忧愁。
我丢了一块长绸绢布,以往是我一舞之用,直落玉石台。
“这位公子箫声动人,可否上来一聚。”
我朗声道,并向小厮使了眼色去茶酒,也防的碍眼的人,过来搅扰。
西烽微微抬头,瞧我的方向望了一眼,抿嘴一笑,长萧入腰间,伸手将绢布绕住右臂,单脚一蹬,犹如腾飞之感,直上阁台。
下头一片惊嘘声,一时不绝。
他落在我面前,笑容温润,不惊不宠。
我亦微笑,“公子阁里请。”
他随我进了阁里,小厮替我将门合住,留下一壶茶,两只杯盏。我二人相对而坐,我便为他倒茶。
他幽幽的望着茶盏,低声道:“岁月匆忙,一眨眼,竟快两年了。”
我轻笑:“也算有缘吧。”
将倒满的茶盏朝他的方向推过去,后为自己倒茶。他用手指摩擦杯盏的边缘,喟叹道:“许真是有缘吧,否则以你如今在西景的名声,南桀又岂会得不到一丝半毫的消息。”
我倒茶的手微微一抖,茶水倾洒在桌上。
这一年来我名声鹊起,样貌也被人摹画多番,我一直想我的容貌之画若是传到了南桀去,若是又被曾见过我的大臣或者再不小心当做美人图敬献入宫,可算是件麻烦事。
可这一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即便是倾城阁一时盛起,初时也未见官府前来叨扰,我原以为是安姑姑私下里关系做的好,才免了许多琐事。
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倾城阁如此之大,默默崛起,又岂会没有半点势力背景。
我取了袖里的帕子,沾在桌上落水处,遮蔽住。又替自己添满了茶。
举起茶盏,我微微一笑,举杯相对西烽,“以茶代酒,楚兮多谢公子屡次相助。”
西烽眼中似有光亮,却又一暗,举杯饮茶。
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一定听闻了一年前南桀宫变,可他没有多问,只是一味帮我,暗中助我稳住倾城阁的地位。
更甚至于我的画像都没有流出西景,这是要花多大的心思呢?
“兮姑娘。”他唤我,温柔质地。
他依旧用手缓缓摩擦杯盏的边缘,轻声道:“兮姑娘可还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
一句话?我仔细回想,他同我说过的话,何止一句?
可我忽然就想起他如此坚决的一句话:从今往后,千千万万不要站在我对面!
当时我不解,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仍是不解,他提的会是这句吗?
“你说的,是…”我话还未说完,他已伸手堵了我的嘴,手上余温,暖意如春。
我一时诧然。
“我不想知道你是如何存活下来的,我亦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他顿了顿,清秀的面庞微红,眸光明亮,“其实,早在南桀王宫中,我便…”
“咚!”
一声巨响淹没了西烽后来的话。
西烽握紧了手里的茶盏,低低道:“应该是他。”
他?这整个堂子里,身份尊贵的,又与西烽相识的,恐怕只有西琅寰了,他早就知道西琅寰到了此处吧。
今日一舞未成,本就有后患,可西琅寰不像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曝露身份,除非是有人替他为之。
“你可知道西锦之?”西烽问我。
“知道些,他是西琅寰的儿子,名字尚与我娘亲有渊源。”
阁子的门被猛然轰开,瘫倒在地,一旁有小厮阻拦,却一时拦不住会武的西锦之。听西烽问话的口吻,不难猜出,来人正是西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