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信收进宽袖里,暗自点了点头。
“那姑姑,嫣儿可以再也不用回去了?”楚嫣睁着大眼瞧着我,眼里尽是殷殷期盼,。
我想,这孩子怕是在楚家里受了大委屈,再也不想回去了。我心里头一软,便朝她点了点头,“以后啊,就一直留在姑姑这儿,没人会欺负你的,嫣儿。”
嫣儿如捣蒜般点头。
子期一直瞧着我们二人,目光融融,“你倒是有几分做娘的样子,今后定会十分疼爱腹中孩儿吧。”
他一说,我便想起,我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一个生来便没有生身父亲的孩子。
我颓了眼,凄凄不堪。
“我先走了。”
子期大概瞧我心情不好,匆匆离了去,宫里头便只剩下我和嫣儿二人。
我拥着她,喃喃道:“嫣儿,姑姑会疼你的。”
孩子,娘亲会疼你的。
第二日,若素将近侍我的侍女,调到了殿外,以我生病不能见风为由,合上了殿门,殿里头除了若素,只剩两个新调来的婢女。
为了装病,我一直卧在床榻上,盖着被衾,假咳了半日,一直都是若素在为我传话。
伯安递过折子来,也得知我生病,借此叫他将消息散了出去。
我还未瞧见那两个新调来的女婢,但知道她们说退了前来探望的楚齐,也觉得是两个聪明人。
半日后,慕容神医被请来为我医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后将消息传到了太医令耳里,既有神医确诊且开了方子,便依照方子煎药便可,众人不敢多言。
嫣儿也被慕容神医带了去,毕竟一切是因她而起,面子上也要做足了才好。
我规劝了许久,嫣儿才乖乖的跟了去。
卧在榻上,将伯安送来的折子一一批示过,我翻开被衾,正要下床。
“女帝还是多卧一会儿罢。”
闻声,我诧异,有几分耳熟。
我抬了头去瞧走进来的女婢,惊喜道:“浣儿!”
“正是奴婢。”她浅浅一笑,朝我行了个礼。
“一直说调来了两个新的女婢,没想到竟然是你,那另一人,不会是流苏吧?”
“正是流苏姐姐,公子怕她人不放心,只好安排奴婢和流苏姐姐进了宫。”她恭敬的答道。
“如此也好,可是浣儿,我在床上卧着大半日了,实在想活动活动。”我嘟着嘴,不满道。
浣儿一笑,走近来扶我,“那可只能在这儿走走,免得被外头的有心人瞧见了去。”
我点头。
浣儿扶着我在床边的空地走了几圈,又扶着我桌旁坐下,为我添茶倒水。
“女帝!”
远远的便听见若素进了殿便急声呼我,直到走到我跟前,又行了礼,看了一眼立在我身旁的浣儿,踌躇着要开口。
她额上尽是细密的汗渍,像是一路跑回来的,嘴唇干涩。
“什么事儿,看你一副着急的样子。浣儿,给她倒杯茶。”
“是。”
浣儿斟了茶,递进若素手里,又朝我行了个礼,退到外殿去。
“喝口茶,说吧。”
若素将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徐徐道:“出事儿了,女帝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连日大雨滂沱,就连宫里都处处积水成滩,寸步难行?”
“这又如何?”我皱眉。
“连日大雨,将农家春田尽数淹了,锦都里遭了涝灾,百姓的粮食初春下种,如今全毁了!”
全毁了?
“那再种下不就行了?”
“女帝有所不知,如今已是春末,入夏无雨,庄稼既算遭不了旱灾,秋后也未能成熟,入了冬又岂能有收成?今年年初,上缴的赋税比往年少之,如今百姓又拖欠着迟迟不缴税,各位大臣正是苦恼呢。”
若素说了如此之多,我也听了几分明白。
春种秋收,可如今庄稼都毁了,今年的收成比之往年,怕是要少的多。
宫里头的粮食,都是从百姓手里缴上来的,如今这样,不仅是赋税难收,怕是连吃食也要节俭了。
国库并不充足,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老臣难免苦恼,我又恰好在这个时候病了,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天灾人祸。
“那些老臣打算如何处理?”
若素想了想,低低道:“我听伯安说,墨大人下了严令,这税收一分都不能少。至于农家,按理来说应是抚恤,可国库并不富足,也只好当做不知道,抚恤几个富农就罢了。”
“岂有此理!”
我大怒,狠狠的拍着桌子,难怪往年来,薄江上水灾频频,颗粒无收,一直拮据不堪,总说着要抚恤,却从未见银子。
原来这墨大人才是始作俑者,恐怕历来抚恤薄江的银子,都进了他的口袋。
“若素,去把后三张折子拿来,难怪要我从国库里批一万两银子,只怕,三分入了富农,七分到了他自己手里。”
“是。”
若素将折子取了来,放到桌上,踌躇道:“那,女帝打算怎么办?”
我皱着眉,将折子翻开来。
这三张折子,一张是墨大人上呈,另两张是安御史,同为请愿赈灾。
我将三张折子并在一起,双手用力撕成两半,狠狠摔在地上。
“女帝!”
若素被我吓着了,急忙去捡被我摔在地上的碎折子。
“不必拾了,你去告诉伯安,这三张折子我驳了,其余的不必多说,叫他们也不许问!”
我心里正是发怒,他们算是什么重臣,元老?也不知是楚弋笙瞎了眼,竟用了这么些冷血之人,实在叫人气愤。
若素将折子尽数捡了,攒成一团,抱在手里。
“女帝,你也不必动怒,这贪污之事,古往今来都有,实在难以避免。”
我按住太阳穴,轻轻揉捏,这件事的突发,若往好的方向,我能处理得当,必定是极好的,可稍有差错,引来那些大臣的不满,又要沸沸扬扬。
可这件事又不能放任不管,又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若素,你去通知姜子期,我要出宫,要他想办法。”我说。
“出宫?”若素一惊,立刻凑到我身边,小声道:“这个时候,女帝怎么还想着要出宫呢,万一被发现了,这装病一事不就暴露了。”
我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我一直守在这儿,也有被发现的可能,倒不如去做些什么。”
“可女帝要出宫做什么?”若素问。
我皱眉道:“既然这件事源于百姓,那我就要去听听民间的声音,看他们如何看待这件事,又如何看待墨老的行径。”
若素低头想了想,将手里的碎折子收了收,道:“奴婢这就去传话,这些折子是要丢弃了吗?”
我瞥了一眼,淡淡道:“丢了罢。”
若素替我带了话,可我不知她如何带的话。
依照子期的性子,这样的事儿不问出个缘由,竟就答应了实在是罕见。
他取了一身男装便衣,叫我换上,又乘了马车把我藏在里头出宫去。祈安殿里头叫浣儿穿着我的衣躺在床榻上休憩,外人即便偷窥也看不出分毫。
出宫前,若素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伯安,伯安又传给墨老和安御史,据闻他们听了我的意思,都脸色泛黑,难看的很。
我便偷笑起来,气着他们,这也算是一桩喜事吧。
我和子期到了宫外便下了马车,他好奇我一路偷笑什么,我亦好奇他如何爽快的答应了我出宫,他不说,我也不说。
一时僵住,不说一句话的并肩走着。
街上的繁华与回锦都当日要凄凉些,不再洋洋洒洒的走着人,初夏本是大好时节,却落了个去清静。
还未到时候,小贩卖起那些漂亮的伞来,上头画了些精致的小花,淡雅素洁,好看的紧。虽没有毒日头,但我还是央着子期买了一把送我。
这一把上头画的梨花,倒是不多见。
我举着伞怎么看也看不够,满脸欢喜时,子期便低低笑道:“瞧你的装扮,在瞧你的模样,人家可要以为有断袖之癖了。”
他说断袖之癖,我一时已经愣住,我一身男装,绑着发,还这样小家子气的赏着伞,确实不妥。
我将伞收到身后,若无其事的左顾右盼。
走了许久也看了许久,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淡,看不出悲喜,倒是有几个愁眉苦脸的,一路上叨叨着说给宫里头当差,越来越苦了,这个月的的饷银,只发了很少一部分,都充了公。
没听到涝灾的事儿,到听到了对宫里头的不满。
委实不堪。
我和子期走了许久,有些发了,找了客栈坐下喝茶。
一壶清茶,两盏花生米,倒也惬意。
我正想问这客栈叫什么名字,子期已然环视四周,小声道:“这儿是悦心茶楼,虽然不大,但是因为茶价公道,来的人也是最多的,你瞧左边那一桌。”
我探头向前张望,一边捡着花生米吃,一边撇着左边那一桌,穿的很破旧,脸上也是脏兮兮,脚上穿的是草鞋,手掌宽大,虎口有茧。
疑问道:“农家?”
姜子期点头,低低道:“看样子是的,这两日我听说城外的农户都进了城,找官府里的说理,有一些拒缴赋税,被乱棍毒打,硬是把身上的银子全缴了。若得不到合理的处置,他们怕是不会出城的。”
我叹了一声,愁眉不展,忧心道:“可你也知道,墨老所谓的处置,我一并驳了。可现在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其实都是权宜之计,我看,你也只能如此了,不然你还真要免了今年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