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实生活里有很多奇怪的逻辑。顺水行舟的就会要风得风,逆风飞行的就要四处碰壁。当一个人被光环包围时,他的身边一定都是朋友;当一个人身处围困时,似乎所有的人都希望置他于死地。我称这样的状况为现实逻辑学。
我坐着车在北京午夜后的长道上一直前行,路灯拉出的光晕在眼角着了色。每个迷离的夜后面都有五光十色不敢晕染的残酷故事。不说故事里的反派是多么的坏,也不说主角多么悲惨。这样的故事不过就是现实自导自演的一场小戏,演完谢幕,无人观赏。冷暖自知的心情也只有我自己了解。
现在要把这样的故事写出来,希望看过的人只把它当成一出戏,仅此而已。至于里面出现的反面角色,也请勿对号入座。
只是故事,不用紧张。灯灭,故事就这么开始了。“无巧不成书”的道理放在每本印满铅字的书中都是成立的,我的故事也不例外。当我还是一个“电视宝宝”的时候就对主持人情有独钟。
安琥,一个不一样的娱乐主播,少见的有型有款的娱乐男主播,他是山东汉子,跟我这个陕西小伙有着同样北方人豪爽的性格。也许就是这份大气与豪爽,让我一直把他奉为偶像。当我还整天骚扰各家电视台的时候,安琥也是我“重点照顾”的对象。
我有幸成了第一个给《娱乐任我行》节目组打电话的电视观众,也就是因为这个第一,我得到了签名照,还通过“花言巧语”跟编导套近乎,跟琥哥通了电话,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从此,我时不时对他进行短信骚扰。虽然当时他不怎么搭理我,不过我还是一直作为他的粉丝从网络到电视尽可能让他知道我在支持他。
这样的日子现在说起来,并不是想重温美好的东西,只是为后面的残酷作一点点铺垫,虽然这个残酷与琥哥无关,但很多命运中的美好不美好都是从这么一个发端暗暗埋下一颗种子,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发芽、开花、结果。若消极,这叫因果报应;若积极,这不过是美丽又神秘的“蝴蝶效应”。
记得我还给琥哥发过这么一条短信:“琥哥,有机会我当主持人,有了自己的节目,希望你能当我的嘉宾。”这样的话,当时我只把它当一个梦,琥哥也许只当做一个喜爱自己的粉丝发梦时的胡言乱语,听听便罢。
当《天使明星汇》正式开播的时候,我这句梦话竟然成真了。当然,若这个事,是我通过自己的想法实现,也许就没有了玄妙的气氛。而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节目组邀请琥哥上节目宣传自己的专辑。当年的短信到《天使明星汇》录制仅仅一年多的时间。
当我们在后台见面的时候,我虽然兴奋于自己当初的梦想一一成真,但是转念又想,这么顺遂的过程又能维持多久?
曾经眼里一切的困难,在顺风顺水里变得那么轻而易举。甚至任何要求都可以被满足,这对培养一个人的虚荣心是极肥沃的土壤,一颗种子渐渐高傲的自我在光环里慢慢膨胀起来。而我却并没有发现,还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自己创造的胜景,那个用自己梦想堆垒的城堡。忘记了城堡外面的现实里有多少明枪暗箭,他们为了利益虎视眈眈地对着像我这样还在做梦的傻子。
虽然《天使明星汇》对我来说是一个里程碑,但从一个节目的角度来讲,它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节目,更像一个仓促降生的孩子,先天不足。
从综艺节目制作方面来说,长期以来都有一个惯例,那就是“日韩抄欧美,港台抄日韩,内地抄港台”。而《天使明星汇》这个模仿台湾《我爱黑涩会》节目形态的国内综艺节目,无论从当时的策划到中期的制作还是后期的剪辑都跟这个“始祖”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样的差距也体现在了现实的收视率上,虽然节目形式对于广东卫视来说属于新鲜尝试,收视率也挤进台内节目前十强,可在周末黄金段的全国综艺节目里作比较,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加上广东地区,观众优先选择收看以本地方言为主的频道这一收视习惯,进一步降低了我们这个北京班底、偏北方的娱乐节目的收视率。收视率对于电视台来说是极端现实的标杆。我们这个先天不足的小孩面临着“后天贫乏”的环境,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而就在这个时候,为了摆脱尴尬,我被很多人盯上,他们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故事,让我一个人演出。而对于这些,我却全然不知。虽然可以说我主持过《唱响汉中》,但那也只是一个市级电视台的节目,他所要面对的仅仅是几百万人而已。而现在的平台却是整个国内甚至海外,节目的要求也不再是一个仅仅会说话,反应还算快的小孩就能主持。我这个连机位和讯道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一个被人一时捧在手里的小胖子,站在那个舞台上的时候,也许就在摄影棚的某个角落里,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交错着。
我仍然怡然自得地在镁光灯下陶醉地旋转。这都是“圈子”里的故事。进不来的人觉得“圈子”里神秘兮兮,可是一旦进了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圈子,现实就变成藏在心里的暗潮汹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蓄谋已久的潮水掀翻。
幸福只是梦开始时候的幻想,它引诱着我一路不停地走,我开始为了这个自己辛苦努力得到的节目拼命。除了主持人,我还要负责节目的媒体宣传和艺人统筹,甚至连节目跟电视台对接也是我在一手操持。
这样的大包大揽让我俨然成了节目组里最忙的人。压力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塞在心里,随时随地,我会为了任何一件小事难过甚至发脾气,不是不能忍,而是没办法看着自己辛苦努力得来的东西被人破坏,那是本性里兽的一面,为了自己的地盘和果实,誓死捍卫才会有的怒气。这样的怒气在别人的眼里却是嚣张、是猖狂、是不知天高地厚。而现实逻辑学的逻辑不是把这样的感觉告诉我,他们只是在默默忍受的同时私下编织一张黑色的大网向我靠近。
梦的根源是无穷尽的痛苦,那是现实把我从梦里叫醒,必须面对一切,被推入深渊的绝望之痛。无路可走、无话可说的痛。 我不信命运的玄妙,但后面的事却被一个命理师言中,也许是巧合,但愿如此。
她说:“漫天的暗箭飞来,你是箭靶,这还不惨。惨的是,你是唯一的箭靶。”
节目进行了一段时间后,我却在一夜之间遭遇到人生里关于斗争的最残忍的一课。那天我心情不错,第二天录影,来宾是我现在最好的朋友——叶一茜。一切都好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但是一股波涛汹涌的暗流就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向我靠近。
电话没征兆地响起来,我像往常一样接听,跟电话那端的同事开玩笑。“公司刚才开会,节目组讨论,觉得咱这个节目如果要继续下去的话,可能需要一些变化……”这样的开场白,云淡风轻地飘过来,却让我闻到隐约的暴风雨的气息。我的第六感突然启动,似乎后面的话是针对我,但一切没有预兆,我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觉得这个节目可能不太适合你,节目组讨论决定,要换个主持人。你要好好去学习一下、充实一下自己。”
我拿着电话,呆了两秒,让刚才这句话又在自己的脑子里复习了一遍,他们说换了我?这可能吗?不对,今天不是我生日,也不是愚人节,在家里,周围没有摄影机。他不是开玩笑?
“不是,总监……”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平白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话打断。他的语气平淡,好像只是一个老朋友来找我聊天,说着不关他和我的无聊话,可全部的内容却是为我判刑的判决书。
“我们会帮你重新再设计一个节目,更符合你个性和特色的节目。”
我听到最后这个结语的时候,能感受到那些平时熟悉而微笑的面孔上带着的冷笑的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口慢慢划开,绵密的痛是背叛留给我最深的感触。
一个我付出了无数心血的节目,一群我以为患难与共的伙伴,在我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开了一个讨论会,结果是把我从这个节目里驱逐出境。没有原因,甚至连个借口都懒得给。什么叫不适合?什么叫为了节目的发展?这样的托辞就把我打发掉!我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觉得愤怒开始慢慢燃烧起来,在我回过神来以后……我冲出去,冲向公司,我要问个明白,我不允许自己的成果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夺走,绝对不可以这样。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把我的梦夺回来!
公司里,我看着那些冷着面孔的曾经的战友,而他们现在却转过身,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我开始怀疑,我是否真的认识他们。
他,曾经对我很好的人,在我到外地的时候,在我手机欠费不知情的状况下,贴心帮我缴费,在我父母来北京的时候帮我照顾他们。
他,新的制作人,虽然制作经费不高,但是我们曾经一起努力创造出我们都很满意的最佳效果。
还有他,还有她,甚至他。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候突然将枪口一致对准我,又快又狠地一枪一枪地打过来?我听着他们的抱怨,看着或冷静、或旁观、或激昂的一张张脸,听着他们口里用来形容我的词语。
他们还是我认识的那些人吗?他们口中说的是我吗?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我?为什么之前他们从来都没说过,只是对我微笑地说着甜言蜜语?为什么?
我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解答。甚至到现在,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的现在,我还是没办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我并不需要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现实逻辑学,他们学得比我熟练。人的本性有时候与狼相同,在利益相同的时候,可以群起而攻之。我现在就是他们淋漓尽致发挥的目标。我委屈,我愤怒,我觉得自己是被人拉在烈日底下,用尽手段凌辱。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也发现孤立无援的可怕。一个人被众人团团围住,进不得,退不得,光被遮挡,空气被抽干似的恐惧。这种恐惧是从心底一点点滋长起来,它连同着别人的否定慢慢坚定成自己对自己的否定。
我真的是他们口里说的那么不堪、那么不专业?甚至我就是节目做不好的唯一原因?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到、向我伸出援手的就只有周老师。当我来到他的面前,我能得到的并不是我以为的帮助。周老师只是沉默,我对那些指控一一反驳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告诉我,我的解释在他看来只是强词夺理。“三人成虎”在这个时候终于让我见识到威力了。我的节目、我的梦想、我的一切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淹死在吐沫星子里,哪怕我还只是一个孩子。
周老师说:“节目组所有的人都对你有意见,你的心态有些膨胀,大家都觉得你不适合主持这个节目。”
膨胀,这是我的错。可膨胀就是扼杀我梦想的理由?就是把我从这个我辛苦了很久的节目里踢出去的理由?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是这样的说法和手段?现实逻辑学的厉害在于,它在我风光的时候给了我让人艳羡的收入和名气。而现在它落井下石的时候,也让我陷入了一个窘迫的境地。
刚换了新的公寓,那是一大笔钱。如果没有工作,光是房租就能让我头疼死了,再加上平时的日常开销,现实在我面前摆了一道很简单的计算题。要保持这道题等号两边的平衡,我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工作和收入,而那些我曾经的“战友”们却因为他们的理由和原因,牺牲了我这个他们觉得可以牺牲的人。他们毁了我的梦、我的尊严,甚至连我在北京的生活,他们也顺手打碎。可到这个时候,我还是觉得一切就像个玩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个城市从灯火通明的夜渐渐安静直到凌晨。我希望他们会给我个解释,告诉我之前的一切都是个玩笑。马松,你回来吧!
可是,他们没有。
我还是认真准备,准时来到摄影棚。虽然所有人知道我会出现,但是我平静地出现是他们料想不到的。镁光灯下,本来属于我的位置被新的主持人占据,我就站在录影棚的角落里默默看着。所有人在短暂的交头接耳后,就把我当成一阵空气,要么任由我从他们面前像从不存在般地飘过,要么像发现不到我一样,眼神从我身体穿过,默默走开。
这比冷漠地对我还让我难受,我现在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而已。我的名字相信很快也会成为被他们偶尔谈及的打发时间的符号,毫无其他意义。但是我的安静也散发出幽怨,压迫着每个人。叶一茜也显然没预料到之前还在跟她沟通的主持人,当天却被人换掉。一时间场内气氛尴尬。
录影前一天,制作人在电话里怒不可遏地大骂:“明天如果你敢到录影棚闹事你就给我等着!马松,你要是捣乱,别怪我不客气!”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语让我都不敢回忆,我无法想象那是一个我曾经的战友嘴里说出来的话,字字像炮弹,轰炸我的心灵。
在节目现场,制作人那张愤怒扭曲的脸很难跟我之前认识的那个好脾气的制作人联系起来,原来他也会恼羞成怒。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我本来可以质问他、辱骂他,甚至可以告诉他,没有我就没有这个节目。
可当时,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算我说,在场的又有谁会觉得这些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曾经让他们厌烦、现在让他们避之不及的无业游民。我的梦,我现在连远远看着的权利都已经被人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