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扶着竹息的双手慢慢走在永巷,在含章宫休养了几日,只把宫中一应事等交予和妃与宜妃打理,如今小腿的伤已经好了很多,复颜如玉霜凝结血痕的功效确实很好,再配上玉露琼脂膏一起使用,想必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如今已快到五月了,春的气息倒是越发弥散开来,空气中馥郁着芬芳的百花清新,紫奥城放眼望去,红墙金瓦皆是淹没在万紫千红之中,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绣绸缎缓缓铺呈开来,的确是一派盛世风景、皇族气派。
朱成璧深深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这几日****闷在含章宫,梁太医倒好,跟弈澹说什么膝盖旧伤未能痊愈、鹤顶红的余毒也未排清、兼之夜夜睡眠不好,结果自己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若不是和妃、恩嫔她们几个****陪着说话解闷,只怕身上都快要发霉了。
竹息微微侧目,见朱成璧似乎心情不错,也陪了笑道:“梁王前几日叫了王妃来陪着娘娘说话,啰嗦上好一大串子话,又是带了各种名贵的补品,玉芙轩怕都是要堆满了,娘娘就算吃到明年都吃不完呢。”
朱成璧摇头轻笑,念头微微一转,奕渮待王妃徐徽音也是极好的,府里除了王妃之外便只有一位侧妃。当初,因为徐徽音生育了长宁宗姬后便落下病根,王府无嗣,便尊了皇帝的旨意又纳了一名侧妃。侧妃倒也争气,入府两年便诞下世子,只不过侧妃待徐徽音极恭敬,梁王府内也从不生出什么事端。
这样想着,不免也有几分醋意,正妃是位极温婉贤淑的人,有着江南女子的柔情与娴静,怕是自己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万万比之不过的吧。
朱成璧微微叹气,又转了思索,弈澹如今的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素日里除了关雎宫也只多在宜妃、和妃与自己宫里头走动,也甚少喜欢歌舞酒宴了。
前几日,自己劝了弈澹再行选秀之事以填补宫中妃嫔的空缺,他也不甚积极,只叫升了长杨宫的苏婕妤为正三品的贵嫔,连封号都没有再拟,只以姓氏为号。苏贵嫔是八年前第一批选秀时进的宫,性子温和,从不卷入是非之中,一直以来也算有些宠爱,虽不是主位的娘娘,却一直居住在长杨宫的正殿景春殿。
只不过,两年前皇七子早夭,其生母秦贵人为长杨宫的宫里人,不久之后也染病而死。秦贵人原本是尚仪局的舞姬出身,也算苍天眷顾,能在舒贵妃独占恩宠之时怀了身孕、诞下皇子,只是皇七子胎里不足,连满月礼都没熬到便夭折了。母子俱亡,苏氏难脱照顾不周的罪责,是而逐渐失宠,兼之这两年身子一直不好,连宫里的宴席也甚少参加,若不是自己与和妃暗中一直接应着,只怕是要永久沉沦下去的。
朱成璧眸光微沉,虽然自己提议可以晋一晋恩嫔的位分,但弈澹却认为恩嫔出身不高,若是宠幸太过反而容易叫朝臣议论,一番思索下来,最后倒是又晋了一个老人,便是和煦堂的杜芬仪,给升了正四品的容华。
其实,杜容华性子爽利不错,不过论起恩宠尚不如慎嫔与禧贵人,虽是进宫八年颇具资历,也是早早沉寂了的,此番擢升,不过是他的父亲得了奕渮的赏识,在博陵侯一党肃清之后捞到了从五品的水部郎中罢了,因着几件事情做的不错,如此便也得了弈澹的留意,也算是仕途转好的一位。
只不过么,舒贵妃难道就算是高的出身了么?朱成璧微微一嗤,不过只是摆夷女子,却能高居正一品的四妃之首,难怪当年的祝修仪一怒之下跑去了仪元殿哭谏。只是祝修仪便也罢了,左不过是弈澹登基那一年挑进来的功臣之女,甫一入宫便给了正五品的嫔位,也曾颇得几分宠爱,不过她仗着自己的身份,自视过高,几年之后便失宠了,倒是连累了承光宫里尚算得宠的洛芳仪与潘才人一同倒了大霉,想想承光宫封宫至今,也是可怜。
其实,压着恩嫔的位分,怕是也有抬升玄清的意思,毕竟玄汾由和妃抚育,也算不得出身太低,但是玄清毕竟为摆夷女子所生,是生生撇不开的烙痕,倘若立为太子,实难服众。朱成璧轻轻揉一揉眉心,如果弈澹真是这样打算,事情倒还真有些棘手呢。
这样想着,猛然听得前头喧哗起来,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见是朱成璧,慌忙跪下道:“琳妃娘娘,不好了,妍贵嫔拿了匕首挟持了四殿下呢。”
朱成璧登时吓得头晕目眩,只觉得有几台大鼓在耳边砰砰地敲着,聒噪声如同直敲到了心里,双腿便是一个趔趄,竹息慌忙扶住她,急道:“娘娘!娘娘!”
这边正在慌作一团,那边妍贵嫔已经挟持了玄淩慢慢过来,玄淩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只是死死盯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那匕首的柄上镶嵌着一颗极夺目的红宝石,分外妖艳,而刃则极其锋利,只看一眼,便觉得身上泛起一丝丝的寒气,由着日光一闪,更是晃得人眼晕。
朱成璧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死死抚按住胸口大声呵斥道:“妍贵嫔,你是疯了吗,快把匕首放下!”
妍贵嫔今日的装扮极其华贵,一袭联珠对孔雀的嫣红罗裙,以银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缠枝宝相花,以晶莹的水钻镶嵌,于瑰丽中自有一番清雅,发鬓的鎏金掐丝点翠转珠步摇更是添了几分贵气,只不过她周身散发出浓烈的怒气与仇恨,直让人不敢靠近。
“本宫疯了?”妍贵嫔嗤的一笑,死死瞪着朱成璧道,“本宫清醒得很,因为本宫是在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朱成璧大惊失色,却竭力不去看满面泪痕的玄淩,只是扬眉迎住韩雅洁怒视的目光:“密贵嫔死了,只准以嫔位下葬,你要复仇,自去地下寻她,做什么挟持淩儿?”
妍贵嫔呵呵一笑,狠狠握住手中的匕首:“朱成璧!你以为本宫是傻子么?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啊,你有孩子,就不准本宫有孩子吗!”
朱成璧心如绞痛,急得几欲落下泪来:“你不要伤了我的孩子!”
妍贵嫔嫣然一笑:“你怕了?原来你也会怕!你好毒的心啊,浄儿那么小,你如何下得去手!”见朱成璧扶着墙几欲崩溃,妍贵嫔越发得意,匕首不由又向玄淩雪白的脖颈靠近几分,“那么,本宫今日也让你尝尝丧子的痛苦!”
“嗖”的一声是极其刺耳的轰鸣,仿佛是天地间被撕开一道极大的口子,恍惚间,朱成璧只觉得天地旋转,大脑里涨得生疼。
是一只利箭贯穿了妍贵嫔的咽喉,银色的箭头上一滴又一滴殷红色的血珠落下,那是多么残忍而靡丽的色彩,辉映着蓝色而辽远的天空,仿佛是极艳丽的芍药从枝头落下。
“叮”的一声,匕首从妍贵嫔手中落下,玄淩挣扎着脱离了死神的怀抱,张开双臂向朱成璧扑了过来,朱成璧心有余悸地将玄淩拥入怀中,转眼见妍贵嫔的眼中射出了浓烈的恨意、不甘与不可置信,她缓缓扑到在地,而目光却厉厉如匕首划过,至死都紧紧迫住自己,未曾移动分毫。
急促的脚步带着风声奔了过来,奕渮满面惶急:“娘娘受惊了,四殿下还好吗?”
朱成璧虚弱地向他一笑:“你来了。”刹那间,大朵大朵的泪花绽落,呜咽之声从喉头涌起,“你怎么才来呢……”
天地似在旋转,朱成璧却是一头栽到了奕渮的怀里。
听闻妍贵嫔挟持玄淩,弈澹是勃然大怒,接连下了几道圣旨,先是褫夺韩氏的封号,仅以选侍的位分下葬宗亲陵墓,且不得予以追封,再是革除其父韩平瑞的官职,永不录用。到头来,韩雅洁的下场比之密贵嫔更为凄惨。
至于梁王周奕渮,虽是私自射杀帝王嫔妃,但考虑到情形紧急,弈澹非但未予斥责,反而嘉奖了他的勇气。这让后宫妃嫔愈发对琳妃恭顺,自然也是明白这位琳妃娘娘的地位,撇开舒贵妃不说,于紫奥城自是无可相比的。
彼时,朱成璧正倚在床头,一壁慢慢喝着一盅金丝燕窝,一壁听竹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心思却是早已飞出了含章宫,幸好,那个时候奕渮去颐宁宫向太后请安,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正微微出神,竹语进来禀道:“娘娘,舒贵妃娘娘来了。”
舒贵妃着一袭樱紫色的盘金百褶凤尾长裙,缀满了大朵大朵的合欢花,直要从裙摆开满整个寝殿一般,身上若有若无的蜜合香清新淡雅,更是衬得她似那九重凤阙的仙子。纵然她高居正一品四妃之首,于后宫诸妃之中是头一份的尊贵,衣饰服制却从不锐意于华贵繁复,但是,即便是最普通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都显得那样翩然出众、不染尘俗。
朱成璧微微一笑,只不过,舒贵妃再如何以简约清素的形象示众,弈澹先前为其所制的三件极尽奢靡华丽的金缕衣却永远是朝臣捏住不放的话柄、诸妃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舒贵妃将之束之高阁也只是徒然罢了。
舒贵妃翩然坐于床头,语调微微有些急迫:“姐姐好了些吧?”
朱成璧淡然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受了些惊吓罢了。”
舒贵妃似有不忿:“韩氏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四殿下么!”
朱成璧轻轻将手中的白玉莲盅搁在床头,缓缓道:“她不过是为着那可怜的孩子得了失心疯罢了,话说要是她当时看到了玄清或玄汾怕也是一样的不知好歹。”
舒贵妃微微一震,觑了朱成璧一眼,有些迟疑道:“积云告诉我说,妍贵嫔死前,似乎提及了姐姐一二……”
朱成璧不动声色,厉厉扫了舒贵妃一眼,转而抿去了冰冷如霜的眼神,笑吟吟道:“积云的耳朵倒是锐利,只不过,妍贵嫔既然失心疯了,她的那些疯话自然是做不得数的,倘若娘娘觉得一个挥舞着匕首的疯子的话可信,那就是娘娘不智了呢。”
舒贵妃忙道:“我不是疑心姐姐,姐姐可错怪我了。”
朱成璧一握舒贵妃柔软的双手,推心置腹道:“嫔妾哪里敢疑心娘娘呢,只不过皇上素日里嘱咐过,宫人们有些不得入耳的话语是不必让娘娘知道的。自然,娘娘也是明白,紫奥城不比太平行宫,闲言碎语得多得很。”
竹息微微一笑,接口道:“娘娘说的是,更何况妍贵嫔素日里颇不喜欢贵妃娘娘与琳妃娘娘,经常口出怨怼之语呢。”语毕,竹息又端了神色对朱成璧道,“刚刚木棉得了消息,月珠在长信宫自裁了,想是担心妍贵嫔之事牵连自己罢。”
朱成璧眉心微蹙:“本宫身为三妃之首,摄六宫之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妍贵嫔为何突然手持匕首奔出长信宫,难不成长信宫里都是木头疙瘩么?月珠虽然死了,其他宫人还在,全部发落暴室好好审问,也省的她们风语风言的扰了贵妃娘娘的清净。”
舒贵妃温然一笑:“皇上说的不错,有姐姐在,后宫必定能清净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