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秦淮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留在刘诞身边。她要观察,到底谁还有造反之心。
不过一想到拓跋濬,秦淮只觉得自己心头一刺。秦淮拉着缰绳,牵着几匹马随着士兵弯进了马厩。马粪的恶臭阵阵传来,如今是夏季,更是有蝇虫萦绕在马身周围,她纵然是练武之人,但是毕竟是金枝玉叶,而且留在北魏的时候拓跋濬压根就没有让她做过什么苦活,现在她竟然真的是要留在这最最卑贱而脏臭的地方,做一个马夫!秦淮本能的缓缓放慢了脚步,用衣袖掩住了口鼻,脸上的伤未愈合,夏日里还得勤换药布,可是这个地方……她再次扫视了马厮周围,柳眉还是忍不住蹙起,脑中突然浮现年幼时,爹爹曾教导过自己,春秋战国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而后千骑踏吴国,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有前朝谢道韫巾帼不让须眉之说,那她就此屈辱,怎能胆怯!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忍则忍吧。
“喂!臭小子!”一声低吼穿透马厩,秦淮一愣,朝来人望去,那人衣衫褴褛,胡子阑珊,眉目被缭乱的发丝遮挡住了,看不清容貌和年龄,只觉得这人骨子里的清高让秦淮难以猜测。见秦淮茫茫而无光的眼神,那人踩着一双破烂的木屐,摇摇摆摆的快步走来,木屐声伴着马厩里杂乱的踢踏声,凌乱中透着一丝淡定。
“喂,小子!我叫你呢!”他停在秦淮面前,双手环胸,颇为烦躁的盯着她。“额……是,小的在。”秦淮忙慌张的躬身点头应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瞎子?”他撇着嘴问,秦淮依旧是低着头,回应道:“是。”“我说你低着头做什么哩!我也只不过是区区一名御马副官,不用那么恭敬!”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秦淮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口吻也像是没有嘲讽的恶意,她才舒展了柳眉,神色淡然的抬头,她要尽量装得像个瞎子,所以眼里只有茫然之色。
“小子,你叫什么名儿?”那个人的口音带着混杂的北方韵味,说起话来又不像北魏拓跋族人那样的口齿不清,看来说不准是曾经北伐的俘虏。“小的无姓,单名一个林字。”秦淮随口编了个名字,“林?”那人细细的嚼着这个名字,没过一会儿,才终于正眼瞅上秦淮,那双眼睛就好似饱经沧桑的大海,淡阔而宁静,仅是一眼,就让秦淮觉得好是亲切,不自觉的放下警戒的心,目光也在那一瞬,变得柔和许多。
“以后你叫我碧副官就行了,我是你的管事,今儿个起你的活就负责清马槽,这马厮里的事不多,就是不怎么干净。”碧副官伸手指指四处马槽,秦淮微握拳头,硬是要在脸上摆出一副了然的笑容,私底下就差没翻白眼了,最脏乱的东西由她来做,她不是怕做不好,是怕自己受不了而露了陷,“其实你也甭装瞎了,没人会在意。喏,东西在那,你得做好了!这些可都是王侯将军都尉的马,万不能有半点闪失!”碧副官又朝远处一指,说得有些轻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秦淮停滞在原地,原来他知道。见碧副官已走远,才习惯性的松了口气,松动了僵硬的脸皮,伤口处还有些小刺痛,一个月,她苦笑,还真是有些难熬,但是还是迈出了脚步,拿起了扫帚和木桶,摇晃着进了马厩。
来回捣鼓了几次马槽,来回冲刷了几次,一日便如此的过去了,浑身上下又脏又臭,额头散乱着青丝,这江南的夏季甚是湿热,脸上的汗渍和抹上的泥渍混合在一起,脸颊上的伤口闷热而瘙痒,秦淮卷起了衣袖在脸上胡乱的擦了几把,浑身的粘腻难耐,心中已是将六叔骂了个遍,王侯贵族凭什么能左右平民的自由和生命呢!不过,若不为奴才,怕是自己这此生也不知辛劳是何等,低贱脏乱是何等!
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这么胡乱而又疲惫的做了一天活,还是有些收获的。她从那些小兵的口中得知这军营原来是驻扎在六王爷名下的军队,和萧道成所领军队似乎毫无关系,那么这只精兵队伍是作为刘骏的后援禁军呢,还是别有所图?这个似乎的要继续观察下去了,秦淮一边琢磨着,一边想从怀中摸索出丝帕擦擦脸,手伸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自己忍不住想笑,明明是个邋遢的贱民了,竟然还要在此刻矫情的拿丝帕出来!秦淮一撇嘴,眉宇间含着自嘲的无奈笑意,无谓的举袖又是往脸上一抹,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不少呢!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待夜幕落下,马厩四周才渐渐安静下来,唯有虫鸣声不断,微风起,吹走了一时的燥热和闷臭,秦淮自小便很喜夏夜,因为唯有此时才是最清爽而美妙的时刻,宁静而不失灵气。举头,这还是故乡的月夜,漆黑的苍穹里垂满了耀眼的星星,每一颗还是如当初那般生动惊艳,只是这里没有了故乡亲切的味道,反而代之的,是让人压抑而恐惧的陌生。想到这里,秦淮有些无力地倚着马厩旁的木柱坐下,有些想念空气清新的日子,有些想念可以洗澡的日子,缓缓合上眼,若不是卷入了这场乱世纷争,自己早想去山间隐逸,潇洒而活了。活在这时代,全然是身不由己罢了。
不知何时,这宁静的夜空下,沉闷的马厩里月光下,多了另一个身影。
他安静的站在她身后,隐在暗处凝视她,他俊朗的脸上流转着苍白,高挺的鼻有极好看的弧度,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唯有他的眉目间缱绻着温润和潮湿的笑意,撵开了病态模样,就像是江南夏雨,有无尽的缠绵和融合,他漆黑的眸似黑暗中的一颗明星,璀璨而豁然,他就那么静静地站了许久。
两个人像是甚有默契的沉默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秦淮从瞌睡中顿然醒来,伸展了下腰肢,身边竟传来乒乒乓乓杯碗碰触的声响,她一愣,往身边一看,一只有些破损的碗中有一只大鸡腿,不知是不是秦淮肚子真是饿了花了眼,在月光下这鸡腿竟然泛出耀眼的光泽,甚是可口。秦淮抬眼四处环看,除了远处的巡兵,马厩周围似乎根本没有人,是那个碧副官吗?她眼梢勾起,毫不犹豫的端起碗,只手拿起鸡腿就啃了起来,咬了几口,才觉得这鸡腿的味道有些与众不同,除了酱料加的重了,她凑近鸡腿嗅了嗅,这鸡肉里有股说不出的清甜香味,像是熏香。
熏香?!秦淮浑身一震,猛地吐掉了嚼在口中的鸡肉,可惜口中满是那股熏香之味,没错,这个熏香的味道,不就是自己也熟悉的拓跋皇族所用的雪梅熏香么!她怎么会忘记,拓跋濬就是用这个熏香曾将自己迷倒的!自己竟然饿昏了头,那么大意的就上了当!眼皮开始沉重,迷香也开始起效了。秦淮紧缩眉心,他难道又要将自己送回客栈?他怎么会认出她?他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远离他?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难道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吗?……他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