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
宋宛坐在殿内,等湉儿练剑回来。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湉儿,她一个人无法定夺。
另一面,湉儿从武场回宫,途中遇到了一个人。她一眼便识出他,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依旧缠绕,只是更加深沉了。她有些怯意的试着喊他的名:“萧……道成。”他本可以与她擦身而过,全然当做没听见,速回军营,可是他选择停下,与她仅有一步之遥。呃,湉儿没想到他听见且停下了,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主殿下,唤微臣何事?”他目光留在远处,没有看她。这句话,叫的真是……疏远。湉儿白了他一眼,向后退了一步,僵笑道:“呵呵,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小渊他……”“请公主注意自己的言辞,诸驸马,他甚好。不用公主费心了。”萧道成一本正经的表情,严峻的话语直直劈开了湉儿的话,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底尽是黯然,对啊,现在小渊是自己皇姨的驸马,他不是自己的幼时的好友了,她再也不能这么唤他小渊了,可是他当初说永不会舍弃湉儿的这句话,又该如何去掂量呢……
“萧大人,圣上是不是很残忍,他是不是不配做皇帝?”湉儿叹息,转开话题,似问又不似问。萧道成没想到湉儿会这么问,愣住了。她眼角沁出苦涩的泪,将脸撇向另一边,说得很慢:“我知道你是良将,你不会助纣为虐的,对吧?”萧道成闻言,浑身一震,紧绷的脸有了神色,她春半桃花的脸上滑过一滴晶莹,眉宇间却是淡若的神情,没想到,她那么年轻,却那么会隐藏感情。
“对。”他良久才应了一声,严肃的神情让湉儿缓缓低下了头。他看不见她的神色,他若是以为她会娇柔地垂下脸哭,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湉儿是谁?只要入过皇城的人都知道,她自小便有“小戏子”之称,只要她愿意演,惟妙惟肖不在话下,装模作样更是信手捏来。她勾起唇角,青丝遮住了她的脸,声音飘渺却沉重,“若有一****该死,将军就请便吧,那时候,湉儿也定然不想活了。”然后还未等萧道成反应过来,便扬起眉:“萧大人,本宫先行一步了,您慢走。”她转身,萧道成目送她离去,她直挺却消瘦的背影让他读到了决绝的滋味。
湉儿一回西宫,碧雪就忙告诉她,二皇子的大夫人等她等了好几个时辰,现在日落西山,她还没离去。湉儿不安的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走入内殿。
宋宛手中握着茶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见到湉儿,忙放下茶杯,有些激动的捉住湉儿的手,将她拉到屏风后,极轻的说道:“湉儿,听我爹说,武陵王在西阳起兵,来攻城了。”
湉儿瞳孔猛地缩紧一分,纵然心中心慌意乱,可是脸上装出从容的模样,笑道:“没事,爹爹的东宫府卫连皇爷爷的御林军都抵不过呢,区区一个藩王,能如何?”说完,嘴角一抹讥笑冷媚横生。
宋宛知道湉儿的言下之意,可是她也知道湉儿自小生在深宫,纵然再聪慧,也不会清楚地掌握宫城外的善变,所以她又怎么会知晓,武陵王刘骏可是自小就经历过许多战役,且文武双全之人,就连北魏王拓跋焘也曾认可过他,他麾下的剿匪大军个个都是精兵,而且,她还没有告诉湉儿,身经百战的沈庆之也在这个讨伐军中,包括当年北伐名将藏质,柳景元,也在其军中。这么精湛和庞大的军队,就算东宫府卫与御林军合并也可能没有胜算。这些,湉儿怎么会知道呢?!
宋宛正犹豫要不要告知她时,湉儿突然沉下脸,竟然带着低声下气的语气问道:“二嫂你说,爹爹会不会输?”她心中一惊,难道湉儿知道了麽?!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湉儿见宋宛犹豫的神色,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微的昵哼,伸手拂平了自己紧蹙的眉宇,换以淡然的笑,道:“三皇叔他,我好久没见到了呢。”
宋宛莫名的看向湉儿,她不明白湉儿这话的意思。
“哦对了,二哥近日里怎么又不见人影了!他答应请湉儿吃糖糕,怎么又要赖皮!”湉儿嘟起嘴埋怨了起来,表情十分可人,宋宛见了也缓缓舒心一笑。
深夜
“父皇!”湉儿悄悄溜进太极殿。她知道刘劭一定在。她睡不着,满脑子是宋宛所说的话。她知道,宋宛的犹豫也就意味着刘骏胜算也许会很大,宋宛的爹是吏部侍郎,他若是觉得刘劭胜算大,也就不会告诉宋宛,害她心神不宁。她现在,不是担忧刘劭会不会输,而是担心,刘骏赢了,会不会杀了她爹。她虽无法原谅爹爹杀了皇爷爷一事,但她更不能忍受在失去自己最爱的爹爹,和亲人。
“湉儿?三更半夜的来这儿做什么?傻孩儿,怎么穿得那么少!别着凉了。”刘劭心疼的一边唠叨着,一边忙解下身上的衣袍,披在湉儿身上。湉儿愣住了,浑身像是冻僵了般动弹不得,披在她身上的是龙袍。她还能闻到爹爹身上特有的龙檀香和暖度,湉儿心中酸涩的说不出话来,缩了缩身子,感受这样令人伤感的温暖。
“怎么了?湉儿?三更半夜不会就是想见见爹爹这么简单罢?”刘劭温和的问。湉儿看了他一眼,明明正值壮年,但是沧桑和疲惫爬上了他的发髻,他当上了皇帝,却反而看起来跟不开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爹爹?”她咬紧下唇,声音沙哑。刘劭脸色黯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是爹爹傲气过盛,以为早早登基就能保住皇位,没想到……听了小人言,做下如此之事。不过,湉儿……”
他扶住湉儿的肩头,凝视着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湉儿,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枚夜明珠,湉儿朦胧的眼闪过几分微弱的暖笑,这是她送给爹爹的第一个寿礼,也是皇爷爷赏给她的第一颗夜明珠,刘劭目光也柔了下去,继续道:“即使今后有人造反,即使今后新亭不再是我的天下,即使今后或许有一天,我和你娘亲,你哥哥嫂嫂都离开你,我也不会让你受苦的,爹爹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允诺。爹爹发誓,以这颗夜明珠发誓。”湉儿的鼻尖一酸,泪终于如雨珠般停不下,她哽咽着,但是恐惧仍缓缓爬上心头。
“爹爹,你不会离开我和娘的,对吧?!你允诺的这些,只是假设对不对?你才刚登基……”她猛地拽住刘劭的衣袖,手心出了凉汗。
“当然了!我才刚登基,怎么会这么快就退位?我还要为我们家调皮的公主寻觅世上最好的驸马呢!我要亲手为你们举办婚事,亲眼看到穿着喜服的湉儿!”刘劭温诺的话像是给湉儿吃了定心丸般,她长久以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红润的光泽,他看着这样的湉儿,心中千丝万缕的顿挫与无奈化为了浓浓的苦涩和不舍。
三月之春,秦淮河岸,烽火狼烟,兵荒马乱。
“公主公主!快走,武陵王打到新亭了!”碧雪推门而入,殿内却空空如也,湉儿的剑也不在了。莫不是?!公主她还在武场练剑?碧雪吓得差点没哭出来,忙冲了出去。
“湉儿呢?!”路惠兰拉住了急急冲出的碧雪,“夫人!公主她还在武场!”碧雪哭嚷。“什么?!”路惠兰差点没吓晕,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想也没想就跑出内苑,欲出皇城时,被在皇城守卫的刘迪之和刘彬之拦下。“迪儿!彬儿!湉儿她还在武场!还在武场!快去带她回来!”路惠兰抓着刘迪之的衣袖,急的落起泪。刘迪之和刘彬之闻言,脸色大变,“路姨,你快回内苑!我与三弟会将湉儿带回!”说罢便私自离开了军队,策马出了皇城。
武场
湉儿一言不发的盯着面前的人,和他身后的几百骑兵。她眼里有痛深深掠过,如今,他还是成了她的敌人。没想到,他如此看得起她,带上了几百骑兵来捉她。
武场遍地是鲜血尸体,粘稠的味道令人作呕,但是湉儿觉得,自己面前的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狂野暴戾的姿态,和嗜血的眼神才真正令人心寒恐惧。
“你在怕本王?”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一步步向她走近。
“你要杀便杀了。何来怕不怕!我绝不妥协!”湉儿缓缓向后退着,语气很坚决。
“口气倒是不小,何以见得本王来捉你,是为了让你妥协?”他邪魅地笑了起来,上前一步,伸出修长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湉儿的下颚。“亦或者……将你……收押在身边。”他独特的气息萦绕在湉儿周围,她耳根泛起红晕,一咬牙,甩开了他的手。
“你做梦!杀个人哪来那么多废话!”湉儿横了他一眼,眼底沉浸着决绝。
“你这么想本王杀你?也不愿呆在本王身边?”他眼中风平浪静,丝毫没有生气,反倒是询问的口气,变得有些无奈和失落。不可能,湉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话是何意?难道,他真的想留自己在身边?她眼中闪过犹豫之色。
不对,他如此,更有可能是为了成功捉到自己!他知道自己喜欢他,他在利用这段感情!现在他是敌,无论如何,她不会降。她隐去了眼中犹豫之色,覆上了决绝的神色,她微启朱唇,“对,”没有任何感情,她紧锁着眉,额角沁出令人心疼的冷汗。“那好。本王,……”
“湉儿?!!”他未说完,刘迪之的声音在武场外响起。
“不要进来!”湉儿瞪大双眼,看着百骑兵举起长矛,将冲进武场的二人团团围住,兵器的撞击声绞着湉儿的心肺。
“不要!不要啊!你们以多胜少,算什么!住手啊!……”她慌乱的尖叫着,拔剑而出,疯了一般扑杀了过去,可是,刘骏却猛地拖住了她,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放开我!放开!你这个卑鄙小人!伪君子!你为了杀我哥哥不折手段!你混蛋,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湉儿死命挣扎着,他加大臂力,将她紧固,她根本无法动弹。
耳边时不时传来马的嘶叫声,兵器刺进血肉的声音,和刘迪之,刘彬之的怒骂声:“武陵王!你有种就不要欺负女人,抓我妹妹算什么男人!我当初是瞎了狗眼,以为你有多英勇!”“我要杀要剐随你!放了我妹妹!她跟造反这事无关,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湉儿,念在她是你亲侄女的份上!……”“放过她……”到最后,哥哥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轻……”“我求你,放了他们……怎样都行……”湉儿紧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说,眼里的泪无声的一颗一颗落下,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要杀我哥哥!为什么……那个人是你……她面无表情的呢喃着,嘴里含着痛彻心扉的泪,她面无表情的话让刘骏心中一痛,他挥手,百骑兵停下了手中的武器,也松开了她。
“湉……儿……,不,不要过来……二哥……我……这么丑,丑不拉几的模样,别……别看。”刘迪之满脸血污的跪坐在地上,发丝沾着血,缭乱的散在脸颊上。
那个昔日对她笑的那么灿烂,爱自恋的二哥,那个笑起来宛若天上虹,自己老是嘲笑他嘴角有病的二哥,那个老是痞痞的调侃她,和她打闹成一团的二哥,那个认真起来令她发笑,却一直教她那么深刻的道理的二哥……她看不见他的笑,他的脸上只有悲痛和不舍,血污,布满了他俊逸的脸。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打趣啊,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