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
子时三刻沁容阁
湉儿望着凋零的九里明,不祥之感袭遍全身,屋外是寒冷的北风呼啸,屋内犹如温室,但是湉儿不断的出着冷汗,碧雪想出去叫大夫,湉儿不允。她不是身子凉,是心中恐惧而至。她想起爹爹的那一番话,胸口又暖和了许多,她闭上眼,姑且相信这么一次吧,姑且相信,爹爹会给自己最幸福的未来。
月色朦胧,街巷犬吠不止,兵器的声音发出振振声响,沉重繁乱的脚步谱写了血腥的阴谋。
待湉儿睁开眼,一切都不一样了。
碧雪哭红着眼,跪在她面前,“公主,公主,殿下他,他昨夜称帝了……”什么?湉儿握着九里明的手一松,花盆呛然落地,碎了一地。“雪……雪儿,你……说什么?”她羽扇般的睫毛抖动了起来,如玉的脸颊蓦地惨白,叫人见了都会心痛。
碧雪见状,泪珠止不住的落下,哆嗦着握着湉儿的手,“公主,殿……殿下他造反了……奴婢听人说……殿下……已然称帝了。”她实在是害怕得要命,双手握着的湉儿的手冰凉的让她心惊,她害怕,湉儿会受不了。
湉儿的确受不了,但她要比别人眼中更坚强,她将她悲痛的神情隐在眼底,一勾唇角,“然后呢!我皇爷爷呢,他被父王怎么了?”
碧雪身子一颤,咬着下唇,故作镇定道:“圣上怕是被关起来了罢,殿下不会对圣上怎么样的罢。”她眼底跳跃着不寻常的光芒。
湉儿心一沉,推门而出。她想证实,这不是事实。区区东宫太子府卫,怎么会有能胜禁军的庞大力量?她早就怀疑,他是早就蓄谋已久了这场叛乱,昨日,正是一个交汇口。
当她看到娘亲含泪牵着红肿了眼的宋宛和言灵时,她知道,她不得不相信,这片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天子,已不再是她慈爱的皇爷爷了,而是她最爱的爹爹。而他,竟然为了坐上天子之位,举兵造反,逼皇爷爷退位。这样的天下,他怎么可以要!他怎么可以让她接受得了!她哭不出,就连呜咽都,她只觉得愤怒充斥了全身。
刘劭为了稳定局势,大力的封赏了随从他的官员,且一面开始了永无止境的杀戮。
湉儿走在新亭街巷,街道混乱不堪,人熙熙攘攘的穿梭在往日热闹如今却物是人非的集市。到处都是太子府卫在皇城内外巡逻着,时不时传来哭喊声,然后又是一个宅院被扣封,零零散散的走来几个蓬头垢面的人,前前后后被官兵押着,像是送去刑场的死刑犯。他们口中都振振有词,“弑父之人必遭天谴啊!”“这简直就是违逆天道!”“刘宋王朝就此断送在此等大逆不道之人身上了!”“孽障啊!虎毒都不食子呢!”“我们宋人不畏蛮夷,不畏鲜卑人,何会畏汝等逆贼暴君!”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每一句都是不铮的事实,但是每一句也皆是大逆不道的话,换来了一阵阵鞭打,湉儿走在一旁,声声刺耳,心如刀割。
街上行人不知何时聚集了起来,他们眼里的愤慨以及对着穿着囚服之人的同情,让湉儿眼眶湿润,身为帝王,应该爱戴百姓,可是爹爹一登基,就开始杀权臣,压制贵族势力,只要是反他的,他都杀,百姓在这几日之内被压迫的民不聊生,他一夜间变成了暴君啊!面对如此,湉儿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一面是水深火热的百姓,一面是至亲至爱的爹爹,她再怎么样也是血肉做的,她再怎么样还是那个深宫公主啊,要她怎么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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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的第一夜,湉儿住的是内苑西宫。这里曾经住过潘妃。湉儿睡不着,便让碧雪燃着灯。
“湉儿,还没睡么?”殿外传来刘迪之的声音。“何事?”湉儿低沉着声音问。刘迪之闻声松了口气,语气温和,“哥哥能进来同你谈谈么?”湉儿披上外袍,下了床,在殿门前坐了下来,轻声应道:“不能,但是你可以在殿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二哥如此冷淡。刘迪之苦涩一笑,靠着殿门柱坐下了。
“湉儿,我不知道父王会这么做……我若是知道他会如此,我便不会答应……”刘迪之无力的解释着。
“我知道。全是他的错。”湉儿微阖眼,无奈道。
“如今他做了皇帝,做了那样残忍逆道的事,我不会认可他作为一个天子,但是,我始终认可他作为我们的父王。”刘迪之握着拳头,语意凄凉。
湉儿睁开眼,那曾是流光潋滟的星眸如今已是昏暗的冬日,“你说他做了残忍逆道的事?”她眼皮突的跳了几下,不安浮上心头。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有多残忍。”刘迪之叹气,没有察觉湉儿语气的变化。
“皇爷爷呢?”湉儿扣紧了披在身上的长袍,怎么突然觉得好冷。
“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做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刘迪之喃喃道,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嘭——”湉儿突然拉开殿门,坐在地上的刘迪之缓缓抬眼,月光下他显得那么憔悴,眼中闪烁着悔恨和悲切,“皇爷爷呢?!”她的声音颤抖着,眼里朦胧。
“他……他……”刘迪之突然呜咽了起来,双手掩着脸,肩抽动着。湉儿泪如泉涌,她胡乱的摸着脸上的泪,可是止都止不住,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像是浑浊易碎的薄冰,她握紧拳头,用沙哑的声音愤骂道:“他这个骗子!明明答应过皇爷爷不会再犯了!他骗了人还不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了最爱他的父皇!他这个不孝子,不孝子!”
刘迪之忍着泪站起,将湉儿涌入怀中,一边安抚着哭的似个泪人的湉儿,“对,他骗人……哥哥也对不起你,哥哥……更对不起皇爷爷……”湉儿没有挣扎,任由这泪止不住的落下,她在哥哥怀里,嗅到了久别重逢的温暖。
月光挥洒着寒冷,焦沾着悲恸,不知何处响起了琵琶声,交织着伤痛,弹起了乱世之章。
西阳五水蛮
沈庆之快马加鞭赶到了刘骏的军营。此时刘骏正率一支精锐大军一路剿匪,他当然已得知了新亭的突变,他丝毫不在意,而沈庆之的出现,似乎又是在他意料之中。
他不在营中,而是坐在山头,夜色撩人,但是他却比夜色更勾人心魄。脱去戎装的他穿着一身白衣,吹着寒冷的风,他高傲的气质和霸气凌人的魄力,将这月夜变得犀利无比,而嘴角边勾起的邪魅笑容,更是高深莫测,他深棕色的眸子里那只沉睡的猛虎就像是缓缓醒来了,既然醒来,那就要开始狩猎了。
“王爷,沈怀文沈大人求见。”一个小士兵打扰了这一幅如梦般的画境。“允。”刘骏眯起狭长的眼,寒气咄咄逼人。
“臣,恳请王爷调兵回新亭,太子忤逆,犯下了弑父的滔天之罪,已在新亭自立为王,臣,与众多将军等皆支持王爷出兵,攻下王城,登基为帝。”沈怀文虽已年迈,但是他知道当今形势,只有武陵王率领的军队方可与刘劭的东宫府卫军相抵挡,再加上有柳元景,藏质,等将领在,夺回皇城并非难事。
刘骏挑起眉角,倏地起身,望向新亭的地方,想起了那张甜美灿烂的笑颜,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转瞬即逝,他拿出军令,冷声道:“全军听令,收营回朝,夺回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