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之后,这新亭城内似乎有股动荡不安的气势在纷纷挣扎着裸露出来。
秋至
合殿东堂
刘义隆单手撑着头,坐卧在龙椅上,脸上神色紧绷着,疲惫之态显得他苍老了许多。扣跪在他面前是朝中权臣徐湛之。他刚从他口中得知,太子刘劭并没将女巫赶走,而是私下与被贬为荆州刺史的二皇子将她藏匿了起来。这位权臣认为,应废太子,杀二皇子。刘义隆宠爱归宠爱这个徐湛之,但是他心里也有数,这个老家伙是出了名的贪官,家财万贯,他废太子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要力推六皇子刘诞做太子,因为刘诞是他的女婿。
所以刘义隆不会只听片面之言,他招来了王僧绰,江湛。王僧绰是已故东阳公主的驸马,为人耿直爽快,且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名门,是琅琊王氏之后。刘义隆问他这事该怎么办,他思虑良久之后,叹道:“臣认为,陛下裁了太子和二皇子也不为过。至于,太子之位,臣以为,立长不立嫡,那么下一个就是三皇子了。”刘义隆犹豫道:“贤弟,朕前不久刚裁弟,如今又裁子,我宋国的百姓定然会以为朕残忍。不如,就依徐爱卿所言,废太子,诛二皇子?”
王僧绰蹙眉不语,陛下的这般犹豫,会引来意料不到的祸患,“陛下,你除的不是太子,是祸患,切勿念这儿女私情!”他还是忍不住警示了一句。刘义隆不满的阴下脸,徐湛之见状,忙将王僧绰拉到身后,“陛下,王大人也是为国着想,不过杀太子这事未免过早,不如先废太子,立新太子?”刘义隆脸色微变,点头允诺了。
太子府
湉儿浑身无力的卧在床榻上,满脑全是爹爹温柔的摸样。“湉儿。”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湉儿抬眼,屋外立着挺直的身影,她眼里一刺,是诸渊。
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都快忘了,他的大婚之日快到了。两人沉默片刻,还是湉儿先开口,“小渊,你进来罢。”屋外又是一阵沉默,他淡淡的声音响起:“不了,进来也是隔着屏风,我就在屋外罢。”
湉儿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问:“你今日怎么来太子府了?找爹爹还是二哥他们?”诸渊轻笑,“若是来找他们,我来此处是为何?”湉儿闻言嘴角微翘,眼里带上笑意,“找我何事?来邀我去你们看大婚?”她声音有些沙哑。诸渊本有笑意的俊脸缓缓暗了下去,有些事不关己的淡然道:“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我刚才经过前廊,见到太子将你的三个哥哥都唤进了他的书房。”他的话带着提醒的口吻,说完便离开了。
湉儿轻挑眉,爹爹把哥哥们叫到他书房做什么?爹爹从不会让别人进他的书房,就连自己都只能硬闯或是偷潜……他难道还想造反?湉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皇爷爷都已经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了,他除非是不要命了,若是再犯,可是死罪了……
漫漫秋夜,九里明妖艳的光泽透过上弦之月的冷光,散发着危险的气味,朦胧的月光遮挡了新亭城的昏暗,无论是喜庆的,还是悲伤地,都全然隐在这乳白色的光晕里,只有这个时候,能与共眠的只有那轮弯月。
湉儿没有去诸渊的婚典。她差人传了封信给诸渊。内容很简单:‘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意思就是祝福新郎快乐,永驻幸福。湉儿写下这首古词时,夜已深沉,窗外若有若无的飘下枯叶,落地细碎的声音如同自己的心,莫名的,心底竟油然生出一味诀别的落寞。
湉儿的确没有想到,她错过了诸渊的大婚时,命运就已经渐渐将他偏离了她的轨道。
翌日
湉儿觉得好久没有去武场练剑了,手兴许会生疏,便打算叫上二哥三哥,一同去练剑。
“二哥!”湉儿在刘迪之的屋外杵着叫嚷了一会儿,刘迪之才慢吞吞提剑的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但是在湉儿面前却故意装出嬉皮笑脸的摸样,捏了捏湉儿的脸,痞痞地笑道:“哎呀我的小祖宗!知不知道你哥哥正忙着呢!”湉儿瞥了眼屋内旖旎春光,宋宛正羞答答的理着床铺,衣衫不整的摸样分外诱人。“嘿嘿,原来湉儿扰人清梦了~”湉儿坏笑的捅了捅刘迪之,两人又是打成一片。
“好了好了,你哥哥我老了,敌不过你了。”刘迪之开玩笑道。
湉儿一愣,不顾形象的笑了起来:“你终于知道本公主的厉害了吧?瓦哈哈哈!”刘迪之不屑的白了湉儿一眼,两人又是风风火火的闹了起来。
“二哥,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最近怎么看起来很累啊。”湉儿终于停下来,望着刘迪之有些苍白的脸,担忧的问道。刘迪之一撇嘴,“莫担心,你哥我身子硬朗着呢!”是吗?湉儿没说出口,她眼底尽是疑惑。
江南的冬来的早且去得快。
新年将至,湉儿也快十七了。在民间,十七岁的姑娘没出嫁,已经勉强算老姑娘了。不知道是为什么,从没有人提起何时给湉儿找个名门贵族给嫁了,或是,有哪个权臣之子向太子府提亲了。对于一个年纪正值花季,长的娉婷动人,一有花颜月貌的公主,十七都未有人上门提亲,实在是很奇怪,就连湉儿自己都觉得奇怪了。自己难道没有人要啦?
难得的一次晚膳,爹爹和几个哥哥都在,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着饭。
湉儿终于忍不住问了:“爹爹,我是不是没人要呀?”她刚说完,坐在对面的刘迪之突然喝汤呛住了,忍住没笑出来,但脸憋得通红。湉儿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刘劭问。刘劭轻笑道:“湉儿是不是想嫁人了?你看上哪个人家的公子爹爹帮你去问问。”湉儿脸上的笑仿佛僵了一会儿,她看上谁了?……她看上的爹爹既不会帮忙去问,也不会同意自己看上。
那个人是谁?她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询问着自己,她不想让自己相信,她看上她的皇叔了。不可以。“有么?”刘劭问。湉儿一紧张,慌乱道:“没,才没有呢!我就是好奇。”刘劭别有用意的看了湉儿一眼,柔声道:“是不是诸湛之家的那个小子?”湉儿脸莫名的红了起来,“不是不是。”她真是百口莫辩,为什么偏偏会红脸呢!
大家皆是如此以为,脸上都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气氛一下子变好了。只有刘迪之抿着唇,独自喝着茶水,他看向湉儿的目光里多了一丝了然,湉儿一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哥。“湉儿,他已为人夫,还是算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爹爹定会觅得人中之龙来娶你,他会待你千般万般好,湉儿那时定是活的最幸福的,如何?”刘劭的一番话,让众人都静了下来。
湉儿看着刘劭,他眼中的宠爱包容着她,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信仰,真实,她努力着相信他的这番话会成真,因为她相信他会永远宠着她,和哥哥们呵护着她,因为他是她最爱的爹爹,是娘最爱的夫君,是皇爷爷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哥哥们最崇敬的人。
“湉儿想那时候,爹爹娘亲姨娘还有哥哥嫂嫂们都在我身边,这样才是最幸福的!”湉儿笑着说。可是众人都沉默了,湉儿不解的看向刘劭,他极力的掩饰着什么,然后对上湉儿时又是一张真切的笑脸:“好的。爹爹答应你。”
这样的话,就像永远这二字那般那么深沉,那么悲切,因为永远之后,一切又会缓缓恢复成等待和幻灭。爹爹,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么?湉儿天真的笑颜下,是一幅怎样的悲怆之态,你答应湉儿的,湉儿有预感,那将会变成一个令人怀念的回忆,而不是未来。
这样的昏暗冬日里,九里明,枯萎了,它艳丽可人的色彩,凋零了。
兵荒马乱,乱世序章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