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冲了过去,跪在地上,然后她看见了三哥,他身上的血窟窿不断地冒着血,他使劲全身力气,侧过头,看向湉儿,然后像大大松了口气般,欣慰一笑,缓缓合上眼。湉儿知道,今生今世,不会再有人有那么美的笑容了。
她狠狠地咬着下唇,忍住不出声,拼命地拉住刘彬之的手,一边慌乱的抹去脸上的湿润,她想看看三哥,就想那么仔细的再看看他,可是视线不停地模糊,她来回的擦着眼,细细地唤着:“三哥,湉儿在这呢,你看看我,看看我!”
“湉……湉儿,别擦了…眼睛都肿了呢…对不起,哥哥们来晚了……对不起……湉儿,”刘迪之扯动了嘴角,努力想笑,“哥哥还想再多欺负你几年呢…看来…我要先下去欺负三弟了……”可是湉儿看不见,她看不见他的笑,他的脸上全是血污,她看不见……看不见……她看见的只有,刘迪之,无力的提起剑,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二哥没用……”然后一闭眼长剑一挥,血滚烫滚烫,溅了很远。
“不要啊!”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喉咙中翻滚着话语,却无法开口,她伸手缓缓握住刘迪之的手,一只手摁住他的项口,想止住那如泉涌般而出的血液,“刘迪之,你给我起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恩?玩什么自刎啊,你给我清醒点……”她哭声未完笑先出,刘迪之被血污遮掩的俊颜刹那间一如铅华洗净般,他眼里有泪,只是已没有力再哭了。她眼里有泪,只是不屑流了。
然后她回过头,“刘骏,现在只有两条路,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湉儿冷然沙哑的声音一丝丝如刀般在刘骏心头划过,他不满的蹙起眉,冷笑一声,“本王,从未说过要杀你。”
“撤兵,去支援柳将军。”他说罢一挥手,百骑兵整齐的收起武器,驽马而出。
他却留下了,走到湉儿身前解下自己的披风,躯身,轻巧的盖在湉儿的身上,顺手为湉儿理了理发髻,他感到湉儿浑身僵硬的一震,伸手猛地拍开了他的手,“你不杀我,那便是我杀你!”刘骏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腰口便插入了一把西域短刀,湉儿也没想到他没有避开,本是肃杀的表情微微一愣,她看了一眼那把短刀,杀意渐渐又上心头。
“你想杀我也可以,我随时奉陪。”刘骏微皱了皱眉,脸上却毫无痛意的抽出短刀,那刀上沾着鲜红而诡异的血渍,他伸手摇了摇刀,脸上布满了诡异之色,“这刀,待你来杀我时,再还与你。”然后跃然上马,策马离去。“滚!”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冷漠的气息飘散在硝烟中,像是从头到脚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咆哮,不怒喊,她是在觉醒,手指紧攥着那把刀鞘,指甲深深刻入手心。二哥三哥,你们等着,我会带他来与你们陪葬!
死寂般的武场,不知何时飘起了黑龙的羽帜,风雨欲来的新亭苍穹,吞下了多少人的泪。
朱雀桥边,台城皇城,战火缭绕,厮杀声,哭喊声,化作一曲悲歌,唱响了乱世序曲。
处处是叛军的巡逻队,湉儿只身一人无法横冲直撞蛮进皇城。
入夜。
号角吹响。湉儿心底一凉,这是战胜的号角声。爹爹输了。不知道娘与嫂嫂们有没有成功逃脱。她现在,只想看到爹娘。
皇城内苑
一个个被剥去外衣,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的女子们哆嗦着围在一起。她们有的哭丧着脸,有的一脸冷然,有的视死如归,有的不甘的抽泣,但是都没有吵吵闹闹,这样的静寂,昭示着愤然和绝望。
“这些便是刘劭的妻妾,儿媳,仕俾?”一位看起来颇有儒生气质的中年男子带着高傲且尖锐的口吻问道。一旁的副军粗粗的略了一眼,回应道:“回将军,都在此了。”
“哦?”男子锐利如鹰的目光在女人中扫荡,突然挑眉问道:“谁是东宫长公主?”底下女子中开始慌乱了起来,路惠兰不知道这个男子有什么意图,她冷静的走出来,从容的姿态让其他女子都静了下来。
“她死了。”她抬眼与男子犀利的目光对视。那男子眼底竟划过一丝惊讶,自言自语道:“死了?怎么死了呢?”底下的人皆是一副莫名的姿态。
沉默了许久,他仰头看了看时辰,轻描淡写的命令道:“带出去赐死吧。”
皇城外
“不要——”躲在仓库的湉儿从梦中惊醒,她摊开自己的双手,梦中她满手鲜血的抱着一具具亲人的尸体,最后那个,是爹爹。
现在手中只是出了点冷汗,她不安的蜷起手指,手中是未干的血迹,自己的,二哥三哥的,还有那个人的。窗外的月色惨白,火光时不时出现在仓库周围。不如让自己被抓起来吧,这样或许就能见到娘亲了;还是等到三更,自己偷偷潜入?想了那么多,到最后,她冲动的溜出了仓库,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牙旗下,卧着一个人。
他胸口插着沾满鲜血明晃晃的刀,长发肆意的披散开,脸色灰白,没有丝毫血色,月夜下,他胸口挂着的明珠发出微弱的光泽,湉儿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她确定一点,那个是她爹爹,因为,那颗明珠,昨日他还将它拿出来给她看,以它发着那些誓言,只是没想到,这个誓言,跟着爹爹一起死了……扑鼻的血腥刺激她的嗅觉……她捂住嘴,一边干呕,一边躲了起来。身子贴着墙,无力的蜷曲着颤抖起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爹爹死了,哥哥们也死了,娘亲和嫂嫂不知在何处,一日之间,她几乎家破人亡。
“你娘亲和嫂嫂被赐死了。”刘骏不知何时立在了她面前,他淡漠的口吻,引来湉儿的一阵冷笑,她心如掏空,再也哭不出。
他低声一笑,眼底在触及湉儿时闪过一瞬悲凉:“你是不是恨我覆你满门?”“恨?刘骏,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罢?我怎么舍得恨你呢,我怎么舍得在你身上糟蹋如此珍贵的情感。”说罢,她撑着墙面站了起来,背是坚挺的,“你为什么不杀我?”她仰起头看着他突然问道,只是目光里再也没有那惊艳的神色。
刘骏轻笑起来,望着她的眼中忽明忽暗,良久,带着邪魅肆意的口吻回道:“当今天下,怎会寻得到你这般如此绝色的女子呢?”他的话,像一根针,突地刺在了她的心上,她自嘲的勾起唇,怎么还会天真以为,他至少有一点点喜欢着她呢,哪怕是亲情……他想留她在身边,也是这个原因罢!好吧,这算是最后一次让自己任性一回,如今答案知晓,她收起眼神,孤高的一扬眉,眼梢一带,这个表情曾像极了刘劭,目光空洞的穿透刘骏,落到了他身后的马上,然后缓缓冷声道:“等着你的,只有死。”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燃烧着她血液里的愤怒。
“好。我等着。”刘骏眯起眼,寒气逼人。
马蹄踏着鲜血,消失在月夜中。
翌日
湉儿翻入被封的太子府,拿了几件二哥三哥的衣服打了包袱,自己则换上男装,带上剑,从后门潜了出去。
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刘湉之,而是唤作秦淮,如今没人会知晓,她的字,便是秦淮。
不知何时,秦淮河岸,徐徐响起清喉娇啭的歌声。
金陵复金陵
新亭换旧亭
秦淮河上风飘絮
朱雀桥下弄清明
新亭逆金陵
(*宋孝武帝之前,一直称南京为金陵,后改称为新亭,之前为了统一,以防弄混,就一直称新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