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醒来的时候,人是在一间干净的屋子里。
这屋子的主人是一位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老嬷嬷告诉她,她是被宫里的人送到这里来的。秦淮觉得自己心神有些恍惚,然后说想要出去走走,老嬷嬷不放心,说她惊吓过度昏睡了这么久,硬是要陪她一起出去。
当秦淮出去的那一刹那,她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这里风景很好,但却不是金陵。她不想再过问刘骏有没有死了,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了,那一刀已经够深,深的就宛如在她心头捅上了这样的一刀,要好怕是也要疗养许久了。现在她既然活着,那便是要去应一个约了。
只是更没想到,当秦淮说她想要去北魏的时候,老嬷嬷哭着求她不要去,秦淮自然是很奇怪,就询问老嬷嬷,结果一番询问下来,老嬷嬷告诉了她一件事,这件事她得知了之后就当场昏了过去。老嬷嬷说,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其实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罢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秦淮靠在床榻上发了半天呆,她突然响起在楚江公主死之前的前几日,她在院中捣鼓着一些熏香,只不过还不知道捣鼓出来是什么味,自己就先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到最后人虚脱了,就晕了。那个时候她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就听到边上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人是刘骏。她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刘骏那日显然脾气不好,冲着那个人发怒了。
想必,那个时候已经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刘骏这个狗杂种定是不欢喜,所以迁怒于太医。秦淮伸手抵在额头上,觉得自己心里变化有些太快了,刘骏又回到了那个狗杂种的地位了么?虽然说这是他的孩子,但我为何要生下他,让他跟着我活遭罪?她知道这孩子是没有罪的,但是生下来就是罪过了。我本就是个死人了,刘骏就算不死,我也是要死的。有了身孕那又如何?
所以,秦淮还是溜走了。不过她倒也算是有点良心的,没有那么恶狠狠的骑马去北魏。因为她知道有着身孕骑马奔走几日的后果应该不比被箭穿几个洞好受的。
她此番去北魏应了那个约就可以回去了,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死在家乡至少还会比较贴心。
她雇的马车缓缓而行了好几日,终于来到了平城。
平城依旧如八年前那样,车如流水,马如龙。秦淮撩起竹帘,目光扫过那些穿着毛皮衣裳的身材高大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别,也有了七年之久了。
她拿着令牌,走入了皇城。然后按照她的印象,一步步朝着宫中走去。
其实她没想到,她这辈子还会再看见冯淑仪。就像冯淑仪也没想到,她自八年之前得知秦淮留在南宋之后,就以为他们两个再也不会见面了。不过如今,没想到一见面,就认出那个女子正是秦淮。有些人无论样貌是否改变,她骨子里的那种气质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只要曾经注意过,细细留心过,一定不会忘记。而秦淮和冯淑仪都是这么一个人。
当然,秦淮的改变大了些,因为她不仅相貌变丑了,连性别都变了。冯淑仪倒是变得越来越动人,她曾经就有了国色天香的前兆,如今国色天香,仪静体闲,遥看便觉光艳逼人,风姿卓越。这样一位高贵女子如今正是北魏国母了。
她们两个相视而笑,秦淮浅笑,冯淑仪深笑。“你终于来了。王他还一直念叨着你呢。”冯淑仪也不问她怎么是女子之身,不过她说的话让秦淮觉得跟从前的伶俐更是不同凡响,更是别有用意了许多。
秦淮欠了欠身,笑的风轻云淡:“皇后娘娘,草民也只不过是来应约的,来了便会走。”“你要走?”冯淑仪一把握住了秦淮的手,她握的不重,但让秦淮觉得有些古怪。她走不应该会窃喜么?怎么反而眉目里有了不舍的神情。“是啊,娘娘,我这个人留不得的。”她将另一只手覆上了冯淑仪的纤纤玉指,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移开。
冯淑仪眼中辗转流光,将身边的婢女遣退了,然后轻叹了口,仿佛整个人都刹那随和了下来,一如七年前的那个可人少女。“王近年来,身子很差。”她这么说着,样子有些烦恼和无奈。秦淮愣了愣,意味深长的看了冯淑仪一眼,冯淑仪显然有些不适应秦淮这么富有深意的一眼,轻抿起了嘴唇,然后秦淮看见她耳根微红了起来。秦淮嘴角抽了抽,有些汗颜。
跟着冯淑仪去了拓跋濬的寝宫,他最近身子很不适,所以朝政上的事就先由高允看着点。“你进去罢,我要先去趟别处。”冯淑仪很乖巧的替秦淮关上了殿门。
她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拓跋濬。因为她知道,他喜欢她。可她还不了那份情了,肚子里的那个混蛋小子,和心里的那个混蛋老子,已经扎根在得太深了,有些人真的是遇见的太晚了,她生命中印刻在心上的那些男人,都是在她遇见了刘骏之后遇见的,只可惜这个男人很早便夺去了她的心,虽然她也曾心心念念喜欢过诸渊,喜欢上拓跋濬,但是刘骏那个混蛋并不在她心上,而是住进了她心里,她越是恨,那爱就越是深。直到如今那个人回头狠狠捅了自己一刀,才发现,原来有些伤口只会渐渐糜烂,扩大,而不会愈合。
“咳咳——咳……王遇……”“王,当心点。”殿内的人低沉的咳嗽声让秦淮眉头渐紧,她姗姗的走到内殿,望见了那个卧在床榻上的人。他倚着边沿,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疏浅,眉头深皱。他的轮廓清减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脱去了那曾经的稚气,那种贵气逼人的华雍之态,让秦淮觉得这样的他和冯淑仪配极了。
“咦?!秦淮?”是王遇先看到立在那里停驻不前的秦淮。他显然是很震惊的盯着秦淮,没错,这眼神像极了之前看到她时的路惠男的眼神,都是像见了鬼一样的眼神。
然后她就听见一本书哗啦落地的声音,秦淮抬眼望去,正好望进了那个人的眼里。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挂起了久违的笑,然后那恍惚的眼中,仿佛迎进了一缕烂漫春华。秦淮怕拓跋濬一激动就吐血身亡什么的,于是便立在原地,也不上前,说道:“王,我来了。”
拓跋濬长久不见血色的脸仿佛有那么一刹那是回春的,他靠着栏杆,笑容里零星挂着放浪形骸的模样,最后轻叹了一句:“这四个字,我等了六年。”秦淮心头怔了怔,嘴角不自觉的衍开一丝笑,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他,可是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只是觉得,要是当初就留在他身边了,那该多好啊。
其实一辈子真的很短,你等了一个人,就等不了另一个人了。
就正如秦淮,她的心很小,一辈子也很短,所以她的心只能容得下刘骏,这一辈子也只能等他一个。
她若是死了,其实拓跋濬的故事还很长,但是刘骏若是死了,那她的故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她其实一开始真的觉刘骏负了她,可是就在最后那一刻,要不是她当时还昏的不够厉害,要不是刘骏当时还没有直接就倒下,所以刘骏说的最后那句话,秦淮听见了,而且听的清清楚楚。‘秦淮,我对你岂止是一点的爱,所以我不要你死。’
其实当初刘骏再过一会说这句话,秦淮就可能再也听不到了。不过她能听到这句话,已经觉得够了。
很多年前,二哥告诉过她,一个人一旦了无牵挂了,就会死的坦坦然然。一个人一旦背负了很多人的血债,就会死的一了百了,一个人一旦知道自己爱的人也爱着她,就会死的不惧一切。
其实怎么死都无所谓,反正结果都一样。不过,不要万箭穿心,因为已经有过两次了。
还有就是,对不起啊,宝宝,娘不能生下你,无父无母这样的债,你背不动。